第二章 天危欲傾何敬恭(五)(1 / 1)

宰執天下 cuslaa 1567 字 1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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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二大王?”

“正是齊王。”

“真的病好了。”

“什麼時候病過的。”

“頭上怎麼包著繃帶?”

“好象是撞牆撞的。”

“病好了還撞牆?”

“誰知道這位友悌的二大王是在想什麼呢?”

議論聲紛紛而起,在議論聲中,宣德門的側門緩緩打開,齊王趙顥車駕排開所有等待入宮的官員,第一個駛入皇城。

在趙煦登基後不久,也就在趙頊駕崩之前,向太後依照過去的慣例,將小皇帝的兩位親叔叔都進拜大國,一為齊王,一為魯王。

不管趙顥是否是曾經準備與趙煦爭奪皇位,但隻要朝廷沒有正式追究他的罪行,那麼他依然是大宋的親王殿下。

當趙頊猝然暴斃的消息從宮中傳出來,已經瘋了一年多的趙顥突然之間就清醒過來,哭著喊著要來祭拜他最尊敬的兄長,甚至在監督他的內侍拒絕他的要求的時候,一頭撞向牆壁,以示堅決。

如此友悌的親王,朝廷怎麼能拒絕他的要求?而且重病痊愈也正是可喜可賀的一樁事,可以順便慰藉正逢喪子之痛的太皇太後。

“好個高洋。”

宣德門內,一名身著素服的官員毫無顧忌的評論著,惹得附近幾名官員側目而視。

二大王的心疾,適時而生、適時而退,可不正是與南北朝時,那位裝瘋賣傻、成功的扮豬吃老虎、最後順利地謀反得手的北齊皇帝,有那麼幾分相似?外在表現的瘋病是一樁,內裡的野心也同樣是一樁,而且更相似上幾分。

不過這話如果是文官說出來倒也罷了,恐怕會有人拍手叫好。但這一位看喪服的式樣,明顯是武班那一邊,而且一乾配飾,還證明他有資格穿戴五品服色。一名武夫都敢這麼說話,還是讓周圍一乾文臣拉下臉來。

蘇軾偏過臉,看向他去。

三十出頭的年紀,容貌很是英武,素色的喪服下,修長的身軀如勁鬆般挺直,但這張麵孔蘇軾並不熟悉,對於有過目不忘之才的蘇軾來說,對方顯然不是在京的朝臣。隻是若他不是保養有方,三十多歲便在穿戴比同五品,要麼靠山很硬,要麼就是軍功顯赫。

“是王襄敏的兒子,王厚王處道。”

“蘭州知州,熙河路鈐轄。”

“就是他。”

身邊官員的竊竊私語,化解了蘇軾的疑問。這一位顯然是個名人,認識他的人多,聽說過他的也不少——蘇軾也聽說過他的名諱——不僅是靠山硬,軍功也不小。也難怪沒人出來嗬斥他。

今年輪到他上京詣闕的嗎?

蘇軾有幾分好奇的打量著這位名氣不小的年輕將帥。

雖比不上其父一舉打開西北僵局的開創之力,也沒有聽說他有其父能識人用人的出眾眼光,但在隴右坐典要郡,鎮壓諸蕃,他的能力已經表現得很突出了。

王韶在隴右素有威望,王厚在熙河路也是一言九鼎,極得吐蕃人敬畏。王厚鎮守蘭州好些年了。但凡有蕃部鬨事,他一封信過去,就能讓蕃人們全都老實下來。

今年是他上京詣闕的時間。本來在天子晏駕的時候,但凡邊臣守將,都必須堅守在崗位上,不得離任半步,但王厚是正好撞上來的,

“十幾年前,他就在熙河路。十多年過去了,他還在熙河路。再這麼下去,不是藩鎮也是藩鎮了。”

蘇軾還聽到有人在背後低聲私語,似乎很不服氣的樣子。名義上是擔心朝廷,暗地裡卻是攻擊居多。

但隴西的地方勢力盤根錯節,有歸順的蕃部首領,也有遷移到那裡的大戶,還有依靠軍功在當地紮根的軍漢。而這三等人,全都與當年開拓河湟的王韶有著牽扯不清的關係。沒有王厚這樣的身份,想要鎮住隴西,不知要費多少力氣。

而且王厚的背後是韓岡,以及如今在禁軍中勢力最大的西軍這個山頭,真要想給他點難看,就等著他背後靠山和勢力咬上來吧。這樣厚實的根基,不知有多少武官羨慕他呢。

正想著,身邊竊竊私語聲突然沒了,蘇軾心有所感,回頭望去。

卻是靠山到了。

沒有執政一級的數十元隨相伴左右,今日在韓岡身邊跟隨的隻有寥寥數人。看他的樣子,似乎已經丟掉了宣徽北院使和資政殿學士兩個職位,完全將自己當成了罪臣犯官。

韓岡律己之嚴,倒不愧他一向的名聲。其視官位如敝履,遵循朝廷法度,倒讓許多習慣於僭越儀製的官員為之驚異。

韓岡在離著宣德門還有很遠的地方便扯住了韁繩,停了下來。視線掃過門前等待入宮的官員們,蘇軾甚至感覺到他遙遙的衝著這邊點了點頭,好象是在打招呼。

蘇軾皺著眉,回頭看,韓岡打招呼的對象果然不是自己,而是王厚。聽說兩人之間還有姻親,不知王厚此番進京,入住京中驛館時,是不是先去韓家拜訪了。

不過當許多官員,紛紛湊過去問候韓岡,王厚卻留在了這裡,沒有一並湊上去。也許自彆人眼中是雙方生分的表現,可在蘇軾的感覺中,兩人之間顯然早有了默契,不需要無謂的禮節。王厚背後的靠山,依然牢靠堅挺。

韓岡引罪辭官,但朝廷還沒有批準,即便批準了,地位也不一定會下降。朝廷也不可能讓他離開京城,去地方擔任州官。隻要還在京城中,韓岡即便是布衣,也能與執政分庭抗禮。

鐘聲和炮聲先後響起,文武百官彙入宮中。他們今日的任務是勸說皇太後聽政,不要再陷入悲慟之中。儘管誰都知道,這幾日向太後還在處理朝政,並沒有耽擱政事,但該走的儀式一點也不能缺少。無論如何,這是傳承下來的法度,不是隨隨便便可以否定的。

聽政,小祥,大祥,之後又三月禫除,再後,便是梓宮入葬和神主入廟。一整套流程都要走完,才算是個結束。如今隻是一個開頭。

皇太後和小皇帝此時皆在梓宮前,守著大行皇帝的靈位。文武百官所要做的,即是來請兩位移駕,完成請聽政的任務。

皇太後沒有戴上鳳冠,頭發也披散下來,沒有梳成發髻。妝容不整,以示心中的悲戚。而小皇帝也沒有帶著襆頭,還能看見剃青的頭皮。

太皇太後也同樣在大行皇帝的梓宮前,守在靈堂中。天地之內,如今最尊貴的兩位女性之間,完全看不出有什麼芥蒂,相互配合著完成今天應有的程序。

緊緊盯著太皇太後的幾位宰輔,終於是鬆了一口氣,這是認命了,還是懂得顧全大局?但不管怎麼樣,能將請聽政的儀式順利進行下來,真的還要多虧了高太皇太後的配合。

三請方允,臣子們的努力終於打動了太後,而沉默的天子也被向太後牽起手,入內整理妝容。

片刻之後,文德殿中,文武百官依序排班,等待著太後與天子的出場。

王安石和韓岡都上表請辭,雖然還沒有批準,但兩人皆無意站在請求辭去的官職位置上。隻是依照仍舊保留的本官官階。

依照合班之製,王安石依然能夠與宰輔並立,但寄祿官僅為禮部侍郎的韓岡就隻能立於翰林學士為首的諸殿閣學士之下。

原本被很多人認為韓岡絕不會甘居諸學士之下,可實際上卻與他們的猜測大相徑庭。散官階無乾排班之序,手持竹杖的韓岡在一群空著手的官員中顯得十分的特彆。

韓岡站得很平靜,對不是飄過來的視線,完全沒有理會的意思。他這份寵辱不驚的氣度為人擊節,不過沒有人注視他太久。宰相班下首位置的趙顥,比任何人更加惹人注目。

二大王站在朝臣中,毫不旁顧。很多人都難以理解他的想法,都已經發過瘋了,現在就算再回複,群臣也不可能擁立他,難道他還真的指望做高洋不成?

真要說起來,同樣是偽裝的發瘋,第一個是能忍人所不能忍的梟雄,第二個可就是東施效顰的蠢貨了。對於這位又開始上躥下跳的二大王,朝臣們還以為太後會將其直接圈禁了,想不到還是容忍了他。聯想起方才十分配合的高太後,這是在私下裡達成了什麼協議不成?

當然,現在穩定的局麵,也是兩府宰執所樂於見到的。在明麵上,哪位宰輔都不想看到朝廷典禮被破壞,讓朝臣和天下士民懷疑其他們的能力來。

視朝聽政的儀式沒有半點波折的順利完成,率群臣拜禮之後,韓絳恭送皇太後與天子退朝離開。文武百官也依序退出了文德殿中。

出了殿門,仰頭望著陰雲四合的天空,韓絳一陣恍惚,就這麼結束了?虧他還準備了許多應對的手段。

他回頭望了望兩府中的同僚,王安石,以及趙顥和那位沒什麼存在感的三大王。

‘這樣也好。’他想著。沒有橫生枝節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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