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欲尋佳木歸聖眾(一)(1 / 1)

宰執天下 cuslaa 1583 字 1個月前

【第一更】

關西大漢的一曲高歌,蒼勁有力,然而不見婉轉,更乏韻律,但熊本卻靜靜的聽完。

慢慢咀嚼著‘蒼山如海,殘陽如血’八個字,望著眼前的千裡疊翠、如血殘陽,直至夕陽入山,漫天的紅霞漸次淡去,熊本方才回頭,招了那名唱曲的士兵問道,“這是誰人所作?”

“回大帥的話,小人不知。不過以前曾聽人唱過,覺得好聽,所以學了來。這曲子詞,在西軍中傳唱有好些年了。”

“大帥。”黃裳在旁插話道,“黃裳倒是知道這首曲子詞的來曆。”

熊本轉過頭來,訝異的看著黃裳:“哦,勉仲當真是廣博。”

“非是黃裳廣博,而是知道的人多。”黃裳回手指著身後的一群將佐中的一員,“大帥問一問他知道了。”

熊本一看那人,更是訝異:“周全?你知道,”

周全行了一禮:“回大帥的話,小人的確知道。”

一張絡腮胡子的大臉,在一眾粗魯不文的軍校中幾乎沒有什麼差異,甚至很難分辨出來,但右手上的鐵鉤子,讓熊本都知道周全這個人。

原本是西軍中的一名小卒,後來因傷殘離開軍中,投到了韓岡的門下。再後來,被韓岡提拔去製作和實驗飛船,繼而因功授官,讓多少舊日同伴羨慕。周全在軍器監中多年,功勞苦勞都不缺,等到神機營成立之後,便被調到神機營中任指揮使。

尋常的禁軍指揮使最多是三班借差,未入流品的雜階武官,這還要是京營上位禁軍中的馬軍指揮使。而神機營的指揮使,每一個都是有品級的三班使臣——天武軍中的指揮使,都不一定有品階。

而周全所帶的神機營的這個指揮,也沒有辜負朝廷給予的特殊地位。一刻鐘的功夫,便炸毀了地處險要的石門關,南下第一功,周全和他的這個指揮,是拿定了。

熊本皺了皺眉,卻沒追問周全,而是轉頭問趙隆,“趙隆,你知不知?”

趙隆應道:“末將知道。”

熊本掉過臉,對黃裳道:“可是與韓相公有關?”

黃裳微微一笑:“大帥真是神機妙算!”

“哪裡是什麼神機妙算。”熊本搖頭。趙隆與韓岡相交於微末之時,黃裳是韓岡的幕僚,而周全則是韓岡的家丁出身,三人都知道這首《憶秦娥》的來曆,那還用再費神去猜什麼來曆?

“周全。”熊本再點了周全問話:“這首詞可是韓相公的手筆?”

周全搖頭,“回大帥,這首詞不是相公作的。當初王樞密剛剛拿下熙州狄道,奉旨回京,韓相公主持熙河路公事,各州各縣都走遍。相公做事,那是快得很,每天最多一個時辰,閒來無事,便愛遊山玩水。小人跟著相公,在臨洮的一處山壁上發現了這首曲子詞。因為是用墨寫的,字跡已經辨認不清,相公好不容易才分辨出來,隻是落款沒有了,不知是誰人手筆。”

熊本呆了半天,突然間哈哈笑了起來,“又是路邊看來的?”

周全有些楞,“啊,是啊。”

“勉仲,你信嗎?”熊本大笑著問黃裳。

“相公這麼說,黃裳如何不信?”

熊本連連搖頭,韓岡的醫道,便是倒在路旁破廟中,被藥王給救了。而當初西太一宮中的一首小詞,因一曲道儘離人之悲,被譽為秋思之祖,卻因為作者不詳而傳得沸沸揚揚。韓岡也曾被傳為是作者,之後又有傳言說這是韓岡在路邊看來,隨手寫在西太一宮牆上的。不說韓岡到底能不能寫來,這個路邊看來的,倒真是可圈可點。

“周全,你家相公還說了什麼?”

“相公找了工匠來刻字時,還說如此佳作,豈能不傳於後世?”

熊本再問黃裳:“勉仲,你怎麼看?”

“這首《憶秦娥》遣詞用字不是今人腔調。”

這首詞,文采不好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用詞是完全不合當今體例,黃裳雖然曾經猜測過是不是韓岡所作,但通觀全篇後,就又否定掉了。韓岡不喜文辭,黃裳做了多年幕僚,怎麼會不知道?而且韓岡本身的文采不足,同樣是事實。就算一時偶得,也不會有不合今人腔調的句子。

熊本疑惑起來,“蒼山如海,殘陽如血……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是唐人氣象。確非今人手筆。”

趙隆看著熊本皺眉苦思的樣子,難以理解的搖了搖頭,對他這等軍漢來說們,這首詞,隻有單純的讚賞。除了十八摸之外,還是這樣的曲子詞,唱著讓人爽利。

一首《憶秦娥》,不過是戰後小小的插曲。或許在日後的文人筆墨中,此時的一番對話遠比剛剛奪取的關城還要更值得記錄,但對於當事者來說,沒有比戰鬥的結果更重要了。

在天色完全黑下去之後不久,被派去追擊敗敵的人馬回來了。

官軍拿下石門關後,殘存的烏蒙部蠻兵向後方逃竄,趙隆便派來自熙河路的蕃兵追了上去。雖然烏蒙部的蠻兵無不熟悉道路,更善於山中奔行,但行走在山地中甚至還能騎馬的番兵,也不會差到哪裡。

在五尺道上逃跑,蠻兵們又是相互擁擠踩踏,絕大多數人甚至還沒能發揮出他們所擅長的山地奔行,便被身後的人推倒踩踏,或是被一柄鋼刀砍斷脖子。

回來的番兵,給出了斬首千級的戰果。最後打掃戰場的工作,就交給了一直在做看客的蠻兵們去處理。

石門關後的十裡血路,這就是烏蒙部大軍最後的結局。

之後數日,官軍稍事休整便向南繼續進軍,而清掃殘敵的任務,則全部給了蠻軍,其中以南廣部和馬湖部最為賣力。

烏蒙部是個大部族,披氈佩刀居住欄棚,不喜耕稼,多畜牧,其人精悍,善戰鬥,自馬湖南廣諸族皆畏之。烏蒙山上的一片草甸,是這個部族的中心,而後一乾分支,分布在方圓數百裡的區域內。

南廣部和馬湖部與其同為石門蕃部,道路最熟,恩怨也最多,他們領著官軍和外來各部,將烏蒙部的老底全都給揭了開來。

烏蒙部於石門關上主力儘喪,殘存的那點兵力,根本沒有抵抗的能力。

而有官軍在背後支撐,一眾蠻部有了底氣之後,更是士氣高漲,原本見了烏蒙部的戰士,頓時就要矮三分的南廣、馬湖兩部,現在趾高氣揚的,五六分的實力,都能發揮出十二分的水平了。

冷兵器的戰爭就是如此,士氣高低在極大程度上決定了戰爭的勝負。烏蒙部慘敗之後,人心惶惶,族長、長老等一乾能聚攏人心的領袖皆儘戰死,士氣也泄得一乾二淨,死的死,降的降,跑的跑,連像樣的抵抗都沒有,石門關之戰後十日,烏蒙部這個雄踞蜀地之南的大部族已經成了曆史,子女,財貨和土地皆被瓜分得一乾二淨。

當石門蕃部的戰事抵定,大理國承諾的援軍仍未到來,而皇宋一方的分贓都已經結束了。

南廣、馬湖兩部得到了他們夢寐已久的土地,其餘各部西南夷則得到了烏蒙部的人口,至於財貨,則全數歸於官軍。

烏蒙部占著入滇的要道,看著不起眼,其實家底豐厚,給族人裝備的武器,也遠比周圍各部精良——這也是烏蒙部能成為石門蕃部之首的原因所在,從烏蒙部的財產中得到的分紅,參戰的官軍沒有幾個不滿意這一次的收獲。

用極微小的代價,便換來了巨大的收獲,懷裡揣著抵上半年俸祿的財貨,天天吃著鮮嫩的牛肉馬肉,數千官軍的臉上哪個不是充滿了喜悅和貪婪,這一下,每個人都在想著大理的好。

帶著酒意,走過營地中的一堆堆篝火,從起身行禮的那些蠻人身上,趙隆也看到了同樣的喜悅和貪婪。

趙隆將不屑和冷笑藏在了心底,這第一戰是讓這些蠻夷撿了便宜,但下一回,就沒那麼多便宜可以給他們撿了。

再想要好處,可就是得拿命來換了。

趙隆望著南方黑暗的天空,大理國的成色,先得用那些蠻人試試水。

……………………

來自西南的捷報,在十天後抵達了京師。

數千近萬的斬首,也沒能讓京師百姓動容。京城中,對於這樣的勝利,已經感到麻木。

如今京城百姓之中議論最多的,還是前一日,在一場球賽中踢進五個球的高季。剩下的話題,則被宮中所豢養的禦馬浮光的兒子,在一千五百步的賽道上三戰三捷的喜訊所占據。

再有的,就是京泗鐵路開通之後,從南方來的商貨價格降了一成以上,包括江南產的棉布在內,這讓京師百姓興奮不已,不過糧價沒變動,所以還不如蹴鞠和賽馬的消息讓人震動。

至於朝堂上,當然是越來越近的廷推占據了所有的話題空間。即使官軍通過這一戰,一舉攻到了大理國境上,也不過是平平淡淡的幾聲稱讚,沒有告祭太廟,也沒有群臣稱賀,倒是派去點驗首級,驗明功績真偽的官員,被早早的派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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