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長風(一)(1 / 1)

宰執天下 cuslaa 1063 字 1個月前

位於都堂東跨院的書庫,相較起兩裡地之外的中華大圖書館,藏書規模當然遠有不如。

兩年前替代因失火燒毀的皇宋大圖書館,重新修起並更名為中華的擁有四十萬部三百餘萬卷藏書的大圖書館,開放給天下所有有心讀書的國人。其名聲廣及南北,南洋、北虜,乃至極西的大食、阿剌伯諸國,都有學者慕名而來。

不說藏書數量,隻是大圖書館高達七層、能同時容納三千讀者的回字形的主樓,也不是隻有兩排長屋的都堂書庫能比較的。

就是比起同樣位於都堂內部,存放內外文牘的架閣庫,都堂書庫也顯得狹仄低矮。畢竟如今都堂早取代了天子,為天下之重心,上申下達的文牘,每日以車計。這些文牘,要留檔,要抄複,沒有一個大大的架閣庫,完全存放不下。中書第一、第二架閣庫,早已經設在了都堂之外,而內部留存的僅僅兩年內的近期文件,以及一部分有重要性內容的舊日資料,還是讓都堂在去年劃撥了兩座舊屋後,又在上個月決定撥款,整體性改造一座院落,用以存放越來越多的字紙。

不過,都堂書庫內的各色珍藏,卻是大圖書館所沒有的,更不會藏於架閣之中。

所謂珍藏,並非世間所稱道的孤本、珍本,而是更加稀少的第一手的典籍史料。譬如自太祖以來的日錄、起居注、內起居注之類外界所無的資料;譬如前朝、本朝數百年留存下來的詔、製、誥、敕、冊、諭;還包括《太平禦覽》《冊府元龜》《武經總要》這一乾曆代宰相領銜編纂的類書所沒有刪除不諱之處的原本,這裡都能找到。

隻不過都堂事務繁劇,天下無處可比,書庫一向是冷落清寂。尋常時候,除了負責此處的吏員、兵士,不會有其他人踏足其間。

王寀倒是挺喜歡這裡的清淨。

第一次過來的時候,還是遍地灰塵蜘蛛網,玻璃窗比窗紙還不透光,但隔了兩天之後再次前來,一下子變得窗明幾淨,莫說蜘蛛網了,連大一點的灰塵都看不見。

乾淨清淨,又有桌有椅,有管庫的吏員特地準備的茶水菓子,更重要的,還有數之不儘的來自於過往的隱秘,讓王寀喜歡上了這裡。他做著中書孔目房習學公事,閒下來時,便到此休憩片刻。

站在書架前,王寀低頭看著手中的書卷。

一隻手突然間拍在他肩膀上,一個歡快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哈!果然在這裡!”

王寀慢悠悠的抬起頭,向後瞥了一瞥,看清來人的臉,就向旁邊讓了半步,撂開肩膀上的手,又抬手撣了一撣肩頭,連招呼話都懶得說。

“嘿!”來人不滿的嘖了一下嘴,探過脖子,張望王寀手中的書卷:“紫宿揚輝,爰稱帝女,絳河分彩,是曰天孫。”他念著,琢磨了一下,“……哪朝公主的冊文?”

王寀把書一合,“當今的燕國長公主。”

“說笑呢,”王寀手中的書卷已經很有些年頭,封皮上帶著陳年字紙特有的黃斑,還有蠹蟲啃噬的缺口,書名也是《唐大詔令集》,來人又抬頭再一次確認了王寀麵前的書架,“這明明是故唐……”

說話聲突的一頓,神色也陡然間變得驚疑不定起來,想到了什麼的樣子。

“明白了?”王寀揚起眉,極得意的笑出聲來,給當今天子親姊晉封燕國長公主的冊書,竟然是抄襲前朝冊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哪天遇上盧舍人,提上一句,看他臊不臊。”

“嗬!”來人一聲凜冽冷笑,“那厭物,見一眼都煩,還說話?”

王寀把書還回書架。書架頗高,又是在最上一排,王寀得踮起腳,才放上去,“真要看他生厭,捅到章相公那邊也行啊。”

來人抬頭看了眼那一卷的位置,再瞅瞅王寀,不像是無意中找到的。笑道:“我可不敢。章相公麵前的紅人呐。中書五房之內,能行此事的就王十三你了。加上西府,也就再多一個小齊公。”

“忠憲之後,唐公侄孫,你韓德全還會怕一傖夫?”王寀帶著諷刺回顧來人,這位韓瑾韓德全,出自真定韓氏,景佑年參政的曾孫,熙豐時宰相的侄孫,父祖雖稍遜,亦不失兩千石,“桐木韓家,何須懼人。”

韓瑾擺擺手,一副無奈狀,“鹹與維新,舊德哪如新德。”

王寀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要不是韓瑾的出身,隻憑這一句,給禦史抓住,能羅織出一樁大案來。不過這韓瑾初入都堂,被同僚開玩笑問,“君字德全,是新德全,還是舊德全?”韓瑾的回答就是‘鹹與維新。'

“也怪不得盧舍人竊人文字。如今進士科是經義策問,諸科考刑名、工程、算數,至於文學,不用考就沒人學,現在的中書舍人,連四六文都寫不好了。不抄襲怎麼能讓章相公滿意?”

韓瑾說著話,與王寀一起走到隔鄰的讀書室,桌上擺著管庫奉承王寀的茶水菓子,韓瑾很自然的就把茶盞蓋掀起來,見著黃綠茶水中根根舒展的白毫,就嘿的一聲,“竟是太平先春,舍得下本錢呐。”放下蓋子,就衝外揚聲,“周提舉,可不能厚此薄彼。”

管庫聽到話,哪還敢有什麼推搪,更不敢厚此薄彼。就趕上來賠笑賠話,又照王寀的茶點,給韓瑾又來了一份。

見韓瑾大模廝樣坐在對麵,喝茶吃菓子,王寀皺了皺眉,私人的清淨地被他人侵入,讓他有些不痛快,“可有事?”

把一塊紅紫色的粘糕塞進嘴裡,韓瑾含含糊糊的反問,“道輔你來此是為習學公事?”

韓瑾吃相沒有半點世家子弟的樣子。王寀更皺眉,“那就沒事了?”

“有事!”韓瑾一口茶喝下去,“道輔可知,宗議政這一回又要出使遼國了,還準備在都堂裡挑一位副使同去。”

“德全兄是準備舉薦小弟?”王寀明知故問。

韓瑾聞言,掏出手巾擦了擦嘴,就起身避席,衝王寀一揖到地,“請道輔兄助小弟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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