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伯牙與子期(1 / 1)

大明春色 西風緊 1594 字 1個月前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燕王軍渡過大濟河,再度將李景隆的殘兵擊敗,已兵臨濟南城下。這時姚廣孝來到了軍中,見到燕王先說一番話。

旁邊沒幾個人,都是燕王心腹,朱高煦也在其中。

數騎在濟南城下,離幾百步外觀望,不敢靠近。城頭上黑洞洞的炮口對著外邊,濟南是山東布政司地麵上最大的城,什麼重武器都有。巍峨的城樓,高大的城牆,叫人感覺十分壓抑。

姚廣孝的聲音又道:“孫子兵法所言,是周天子時的諸侯爭戰。不過其兵家見識,沿用至今。王爺要攻濟南,實是下下之策。”

“若有上策,俺何必用下策?”燕王眉間緊鎖。

幾個人頓時沉默下來,毫無辦法的樣子。朱高煦照樣一聲不吭,他更沒辦法,無論守城還是攻城,他都不太擅長;這回隻好跟著燕王,從旁觀摩學習。

此時朱高煦也很好奇:濟南這種大城,城牆厚得、上麵都能開車了,現代榴彈炮不一定炸得翻,燕王究竟要怎麼攻下來?

燕王轉頭道:“官軍殘部全在裡麵,若能攻下濟南,就能徹底滅掉官軍!道衍,你來說說,古往今來強攻破城,都用了些什麼好法子?”

姚廣孝道:“最好的法子是圍住,等城裡的人餓死。”

燕王愕然,卻見姚廣孝一本正經的樣子,根本不像是開玩笑。

過了片刻,姚廣孝的聲音又道:“與其攻城,不如想法子勸降李景隆。”

“李景隆會投降?”燕王疑惑道。

姚廣孝道:“城裡掌權者,除了李景隆,一個是盛庸,一個是鐵鉉,後二者都沒有理由投降。

盛庸之前便有望借‘靖難’平步青雲,出任官軍主帥,無奈資曆不夠,被李景隆奪了機會;現在李景隆成了落水犬,他正好表現一番,力求上位。眼下恐怕憋足了勁,正想靠濟南城立功、表忠,不可能投降。

鐵鉉是山東布政使,之前負責督運官軍糧草,也是個能乾之人,若沒有他、李景隆有兵也聚集不起來。鐵鉉背靠朝中帝師黃子澄,現在齊泰與黃子澄生芥蒂,李景隆又表現不佳,黃子澄有意提拔鐵鉉為左右臂膀。鐵鉉高升在望,就差一件事兒鼓吹,他也巴不得燕王攻城。”

朱高煦聽罷姚廣孝對朝廷內外的文武、以及之間的恩怨關係如數家珍,心裡也是佩服。無奈此人是燕王死忠,更是老早便在世子府教導世子,而且年齡也大了。

姚廣孝的聲音繼續道:“因此老衲才說,最下策是攻城,正中了盛、鐵二人下懷。隻有李景隆現在處境不善,或多或少有機會投降。可惜……”

燕王忙問:“可惜甚?”

姚廣孝道:“時機不對,現在李景隆處境還沒到那一步,他肯定心存僥幸。故此,老衲今日趕來,是想勸王爺退兵,不用攻濟南了。

若叫盛庸和鐵鉉二人上位,對王爺極為不利。此二人一文一武絕非李景隆、黃子澄之輩可比!”

燕王不置可否,座下的戰馬在用馬蹄刨著土,他多次抬頭看濟南,眼神裡充滿了渴望。

人最難克製的就是欲|望!

拿下濟南、將官軍主力屠戮乾淨;接著攻占整個山東,燕軍兵鋒便可南指徐州、淮河,南北二分天下的形勢就漸漸有雛形了!

如此大的野望,實在難以收手。

果然燕王最終下達了圍城攻打的軍令。用金忠計,燕王叫人用箭將勸降書射入城中,以圖瓦解官軍戰心。燕王號稱自己為了清除奸臣,會對官軍將士仁善雲雲。

不料城中射出一篇“周公輔成王論”,把燕王說成是周公,反讓他下不了台。寫文章的人是生員高賢寧,倒也巧了,居然是紀綱的同窗。

道理講不通,隻好直接動武了。

燕軍在城外修建工事,把白溝河收繳的大量火炮調來,又趕製雲梯、衝車等器械,兩軍的火炮相互發射,大戰再度打響。

濟南城四麵煙霧彌漫,炮聲日夜不停……

……

濟南城內,炮聲轟鳴之中,殺豬的慘叫夾雜其間。剛殺的豬、牛、羊等牲口擺在城門內的空地上,前麵燒香點燭,身材魁梧的盛庸和色目人後裔鐵鉉都拿著小刀割破手指,將血滴到一碗牲口的血中。

盛庸、鐵鉉端起血碗道:“天地可鑒,今日盛庸與鐵鉉歃血為盟,同心共德,死守濟南城,人在城在!如有違誓,人神共誅!”

二人當眾發誓,便仰頭把血“咕嚕咕嚕”喝進了肚子。

“哐當!”盛庸把碗一摔,走上前伸手抓住鐵鉉:“鐵公!”鐵鉉也看著他,“盛兄!”

盛庸兩眼放光,看著鐵鉉的眼神,仿佛在看一顆大樹的粗枝!

二人攜手一起走上城牆,抬頭挺胸直麵燕軍的猛烈炮火,皆露出無懼的表情。周圍的將士見罷,頓時士氣大振。

盛庸道:“我早就對鐵公敬仰得五體投地!曹國公前後數十萬大軍,督糧乃重中之重,鐵公居功至偉!隻可惜曹國公辜負了鐵公之嘔心瀝血,唉……”

“哪裡哪裡!”鐵鉉雖然嘴上這麼說,但臉已經快笑爛了。他頓時發自肺腑地感歎道,“總算有明白人。咱們都是為朝廷儘忠,也想有人看得見咱們在儘力啊。我若是俞伯牙,盛兄便是鐘子期!”

盛庸忙抱拳道:“今日能在濟南與鐵公共同禦敵,真乃三生有幸。”

鐵鉉點頭道:“彼此彼此。”他收住笑容,道,“若是咱們早日相識,平燕之戰何至於此?”

盛庸沒吭聲,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鐵鉉沉思許久,歎了一聲又搖頭起來。

過了一會兒鐵鉉沉聲道:“盛兄初時與魏國公(徐輝祖)交好,讓魏國公舉薦你,豈能有用?”

盛庸忙小聲道:“魏國公確有見識,地位高、又忠心。我與他交好時,還沒削藩哩,隻不過以前就相互看得順眼,這才有了交情。我沒求魏國公舉薦,知道他舉薦我後,已是晚矣!”

“原來如此。”鐵鉉點點頭,若有所思。

過了一會兒,鐵鉉又道:“不過無論如何,一開始也是輪不到盛兄掛帥的,總得有個大浪淘沙的過程。”

“好一個大浪淘沙!”盛庸讚道。

鐵鉉微笑道:“盛兄有將才,此番你定要儘力,隻要你守住濟南城,我入朝必為盛兄謀!”

說了那麼多好話,這句才是最重要的!

“一言為定!”盛庸暗喜。二人遂擊掌為約。

盛庸頓時放心下來……鐵鉉與帝師黃子澄的關係,盛庸早有所聞,這次他與鐵鉉一起提著腦袋並肩作戰,一根粗樹枝抱住了,大樹還抱不住麼?

盛庸在沙場、廟堂經曆了許多風浪,一路下來,早就看明白了:若是隻知兵法,到頭來就會像他這樣,隻能一次次跟著李景隆那樣的人,除了在戰場上狂奔逃命,還能乾嘛?

識時務者為俊傑也!

若是繼續跟著徐輝祖,盛庸感覺自己永無出頭之日。他內心裡還是很敬重徐輝祖的,然而意氣用事沒用,誰叫燕逆是徐輝祖的姐夫?

這時盛庸抱拳道:“鐵公且坐鎮布政司中,儘管放心。濟南城有高牆、有那麼多兵馬,我若守不住,必提頭相見。”

鐵鉉喜道:“好,我早知盛兄能戰!”

盛庸要去彆處巡視城防,便先與鐵鉉道彆了。

下得城來,盛庸騎馬剛走了一會兒,便看見李景隆也騎馬迎麵而來。李景隆十分不悅地盯著盛庸,大搖大擺地走在正中間。

盛庸笑了笑,讓到一邊。

“盛庸,你給我等著!”李景隆從旁邊走過時,咬牙小聲說了一句。

盛庸冷笑不已,一點都不害怕。

他心道:姓李的,你把咱們害慘了,老子實在看不過、就罵了你一句而已。你他娘|的反倒覺得老子對不起你?!

不過盛庸懶得和李景隆講理。

以前李景隆被黃子澄看重,絕不止因為李景隆有心靠攏;黃子澄乃帝師,聖上最信任的人,想巴結他的人多了……但以國公身份巴結黃子澄的人卻不多。而李景隆是國公,地位高、又好像能號令大軍,黃子澄覺得有用罷了。

現在李景隆卻連敗兩次大戰,喪師數十萬之眾。名聲掃地,罪孽深重!黃子澄還會保他?哈哈哈,除非他是黃子澄的親爹,或者黃子澄本身愚不可及!

黃子澄很愚蠢麼?盛庸不覺得,此人不知兵罷了,但在廟堂上很有手段。

盛庸對黃子澄毫無好感,但一想到去年李景隆大敗、被黃子澄保下那事兒,朝中風雲變幻,最終還是黃子澄勝出。盛庸覺得:李景隆完了,但黃子澄還不會完!

此一時彼一時,盛庸冷笑看著李景隆,就想瞧瞧:你他娘|的能把我怎樣?

……盛庸騎馬走進都指揮使司衙門,立刻下令召集麾下心腹部將,當即下達命令:“今夜出城反擊燕逆!”

有部將勸道:“燕逆暴戾,恐激怒了他。”

盛庸道:“那個高賢寧啥都不懂,寫的甚麼玩意!本將就怕燕逆不怒,萬一跑了怎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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