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雪恨(1 / 1)

大明春色 西風緊 1598 字 1個月前

沐府內外吵鬨非常,不知有多少人聚集在這裡。除了賓客,還有賓客的馬夫、跟班、家丁,甚至還有家眷。沐府的家臣奴仆們也在忙裡忙外。

很多賓客都走正南門,不過東門也有很多人。壽宴臨時缺一些東西,有奴仆剛采購回來、正往門裡送;還有梨園的戲班子在搬東西,沐府奴婢也來幫忙了。

段雪恨穿著奴婢的衣裳,從一輛馬車上拿了一隻鼓,便徑直往西門裡走。

她的臉上撲了一些深色的粉末,臉色看起來和很多奴婢一樣黑,但走到門口時仍有點緊張。陽光刺眼,讓少見陽光的她有點不太習慣。

終於邁進了門檻,她埋著頭就往敲鑼的方向走,心裡也微微鬆了一口氣。沒有人盤問她,或許沐府的人以為她是戲班子的、戲班子的人又以為她是沐府的奴婢。

今天段雪恨混進沐府,不為刺|殺,隻為一個人而來:胡濙。

……段雪恨的母親段楊氏被抓了,她沒有辦法救出母親;而且她內心裡也不太願意豁出性命、去做那件事。

這個世上隻有一個人,能讓段雪恨覺得做甚麼都值得,那就是她父親,可是已經死了。

而她對活著的母親,反而感覺很複雜。母親養育了她、從小讓她依賴;但是母親心裡很多怨恨,有時候會莫名地打罵虐|待段雪恨。

母親為了讓她記得那些仇恨,很多年隻讓段雪恨晝伏夜出。母親說,要記得這個世上隻有無儘的夜幕、卻沒有青天。

段雪恨常常覺得,母親即可恨又可憐。

不過她先父是個儘善儘美的人。段雪恨了解先父的一切,都是通過母親段楊氏無數次的傾談、事無巨細的敘述。雖然段雪恨記不起先父了,但因為母親說得非常細致,讓她覺得好像親眼見過、先父是多麼好的一個人。段雪恨堅信,如果他還在世,她們母女的日子一定充滿歡笑……

此前母親被漢王抓獲,段雪恨以為,母親很快就會被放出來。但至今沒有!

按照她們的推測,漢王應該想搞垮沐家,然後進一步獨占雲南;如同當年元朝梁王畢生所求,就是這樣!而她們母女,也是想讓沐家遭受滅頂之災。

既然如此,漢王放走段楊氏、讓段楊氏繼續對付沐府,這樣做對他有利才對。但漢王沒有,段雪恨一時也猜不出是什麼原因。

不過母親身陷漢王府的事,給段雪恨提了醒:仇敵的敵人,不一定就是朋友。

想要把沐晟的罪狀、抖給沐家的仇敵,除了漢王會做這種事,還有一個人就是胡濙!這是段雪恨母女此前就得到了的消息。

但是現在段雪恨愈發小心了。如果她也被抓住,那先父的仇、還有誰來報?

所以段雪恨現在的打算是,目前應詳儘地觀察胡濙在做什麼、與什麼人結交,先瞧瞧有沒有機會。她不會再貿然把自己暴|露給胡濙等人。

她拿著東西,混在熙攘忙碌的人群裡,來到了沐府前廳,不動聲色地尋找著胡濙。

前廳庭院裡的戲台子已經搭好了,樂工也來到了戲台兩側,但戲還沒有開唱。就在這時,胡濙的身影出現在了戲台附近。

段雪恨默默地繼續往前走,把鼓送到戲台後麵。

她很快發現,胡濙正瞧著另一個人,那是個十幾歲的英俊後生,長得眉清目秀……段雪恨見過此人,此人曾和沐晟的女兒沐蓁在一起。眼下也是,那後生旁邊的小娘就是沐蓁。

……英俊後生,自然就是耿浩。

就在這時,在一群戲子的簇擁下,已經裝扮好的李樓先向戲台後麵走去。耿浩旁邊表妹沐蓁一臉驚喜道:“李樓先來了啊!”

耿浩聽罷也循聲望去。他實在不知道,李樓先哪裡讓表妹如此癡迷。一連好幾次去看李樓先唱的戲,耿浩也隻是為了陪表妹而已,不然他可能並不會去看。

李樓先似乎聽到了沐蓁的聲音,竟然朝這邊走來了!

沐蓁有點受寵若驚的模樣。耿浩不禁心道:那就是個戲子罷了,表妹比她尊貴多了,犯的著麼?

“李姑娘上回排的新戲,我沒看全,有點事走了,今天李姑娘還會唱麼?”沐蓁客氣地問道。

李樓先的眼睛裡帶著笑意,但她不敢放心地笑,臉上抹著妝哩。她說話非常溫柔,細聲細氣地道:“回沐小姐話,第二場就唱。今日整個戲班子都是漢王請來的,乃漢王送給沐老夫人的禮物。還有一份禮物,是漢王送給沐小姐的。”

“漢王為何要送我東西呀?”沐蓁輕聲問道,微微側目看了一眼耿浩。

李樓先已從懷裡拿出一本冊子來,“妾身親手抄的《西廂記》戲本,為了趕著抄完,昨夜熬了會兒夜,今日遲了一些,小姐若見到西平侯,還望小姐替妾身致歉。”

沐蓁接過戲本,頓時把剛才的擔憂拋諸腦外,一時間就喜出望外。

李樓先微微屈膝道:“不敢讓侯府的賓客久等了,妾身先告辭。”

沐蓁指著戲本道:“多謝李姑娘。”

這時耿浩已是滿肚子的酸和苦!他看了一眼手裡裝珍珠手鏈子的盒子……表妹嘴上說漂亮,卻隻看了一眼就馬上忘了;可漢王叫個戲子送了本破戲本,她就當寶一樣!

耿浩心道:這世上之人,隻對有錢有勢的人趨之若鶩!原以為表妹出淤泥而不染,可看她的所作所為,也不過如此。隻因那漢王有權有勢,輕而易舉就讓表妹激動成了這樣……你怕是寧肯給人做妾,也不願意跟著我這樣落魄的人當寶罷?

耿浩不願再與表妹爭執,他已不止一次清楚地說過:自己厭惡漢王!但表妹依舊不知收斂,把自己的話置若罔聞。

那還說甚麼?

“這是李樓先親手抄的戲本啊,表哥知道我喜歡李樓先的戲。”沐蓁小心說道。

耿浩強行壓著胸中的怒氣,臉上憋出了一絲笑容,點了點頭:“能借我看看麼?”

此時沐蓁竟然有點猶豫,耿浩看她雙手使勁捏著戲本的樣子,心裡簡直像塞進了一大袋冰塊,整顆心都冷了。

沐蓁好像下了很大決心一樣,才終於把那破“寶貝”遞了過來:“隻要是我的,表哥想要、我都給你!”

耿浩接到手,隨手翻看起來。

這時戲台子上再次響起了一陣絲竹鑼鼓之聲,好像要開始唱戲了。沐蓁轉頭看向了戲台子,耿浩道:“我去去就來。”

沐蓁急忙道:“我就在這裡等你,表兄彆亂走呀,我答應了彆人的。”

答應了彆人?便是剛才內廳那官兒,要把我當賊一樣看著嘛。

耿浩拿著戲本,徑直去了一排廊房後麵、院子角落的一處茅房。他繞過圍牆進去,掀開簾子,罵了一聲便把戲本扔進了茅坑!殺祖父的仇人,他的東西隻配丟茅坑裡!

耿浩似乎好受了一點,從茅房走了出來,迎麵一個穿青袍的官兒正微笑著目視他,馬上又向這邊作揖。

“您是……”耿浩也忙回禮。

此人在官員裡算是年輕的,可能還不到三十歲,他說道:“我乃戶科給事中胡濙,敢問小哥高姓大名?”

耿浩皺眉道:“在下似乎不認識閣下,不知有何貴乾?”

名叫胡濙的官兒指著耿浩手裡的盒子,道:“我在正門樓就見過小哥,小哥的禮沒送,人卻進來了?”

耿浩道:“在下認識沐家的人。”

胡濙道:“今天來的人都認識西平侯。”

“在下沒犯法,犯不著被人審問。”耿浩抬腿就要走。

“哎!小哥誤會了,我問多了,有錯有錯。”胡濙道,“不過小哥把那美貌姑娘的戲本扔了,如何交代?我剛才見得,那姑娘似乎很喜歡那戲本啊。”

耿浩頓時停下腳步:“閣下什麼意思?我何時把戲本扔茅坑的,那是不慎掉下去的!”

“原來如此……”胡濙點頭道,“小哥,我住在城東的報恩寺街,靠街麵西頭。你在附近問一下那些商鋪小二,有好些人都知道那裡住著個京官。”

耿浩道:“閣下好生奇怪,我與您素不相識,為何要來找您?”

胡濙道:“我就是先說一聲,咱們能見麵,那就是緣分,萬一小哥想找我哩?”

耿浩搖搖頭,抱拳道:“告辭了。”

那胡濙非常煩人,這時又道:“聽小哥的口音,好像是京師來的?”

耿浩不答,頭也不回地走了。走到前麵廊房轉角處,耿浩回頭看了一眼,見胡濙的目光還在送自己。胡濙見他回頭,又微微點頭示意。

他心道:隻配穿青色官袍的官兒?我見得多了,若是先祖父在世,這等人給我提鞋也不配!

耿浩回到戲台子附近,尋見了沐蓁。果然沐蓁看他空手回來,立刻就問:“表哥,我的戲本呢?”

“不慎掉進茅坑了。”耿浩硬著頭皮道。他已準備好被表妹罵一頓了。

不料沐蓁竟然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忽然“唉”地歎了一聲氣。耿浩有點困惑,忙道:“表妹罵我罷!”

沐蓁搖了搖頭:“我知道表哥心裡不好受。”

耿浩一時間沒明白表妹究竟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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