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一天(1 / 1)

長寧帝軍 知白 1653 字 1個月前

距離沈冷成親還有一天的時間,這一天早晨,無大事發生。

上午的時候,一個拉車的中年漢子從學府街經過,他拉的車上裝著滿滿的貨物,應該是從長安城外大運河碼頭拉到這的,從碼頭至此至少二十幾裡,算計著時間,城門才開他就進來了,看起來人已經很累,就算是一匹駑馬拉著這麼沉重的貨物也會累,何況是一個人?

漢子看到長街飄紅,大街上來來往往的都是軍人,忍不住楞了一下,佝僂著身子把車停下來,用已經發黃的毛巾擦了擦汗水,拉住一個路過的水師戰兵問:“小兄弟,這是什麼喜事,怎麼都是戰兵在此?”

水師戰兵自豪道:“將軍大婚。”

“將軍大婚?”

漢子沉默片刻,從懷裡翻出來一個很舊很舊的錢袋,把裡邊的散碎銀子和銅錢都倒在手心裡,大概也就一二兩銀子的數目,他撿著比較大的幾顆銀豆子遞給那水師戰兵:“幫我給將軍隨份賀禮。”

“你認識將軍?”

戰兵一臉疑惑。

“不認識。”

漢子稍顯靦腆的笑了笑,看麵容他大概在四十幾歲卻已經兩鬢斑白,一條胳膊有些不好使喚,身上衣服也有破洞,看起來是個窮苦的,卻幾乎把所有銀子拿出來隨賀禮,這就顯得有些不正常。

“我也是個老兵了。”

漢子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我自己不進去了,這衣服不合適。”

那個水師戰兵說什麼也不肯收那錢,不是因為太少了,而是誰都能看出來那是這個中年漢子拚了命賺來的血汗錢,不能收。

“老哥。”

戰兵動容道:“將軍若是知道了必然不會收的,你彆為難我了,你若是有什麼難處跟我們說,雖然不知道你曾是什麼地方的戰兵,可天下戰兵是一家,我們能幫你什麼就幫。”

“我沒什麼需要幫忙的,我挺好。”

老兵直了直身子,像是腰有些疼的樣子:“你不幫我,那我自己進去隨一份賀禮好了,隻是這身破舊衣服彆影響客人們的心情......我不認識你們的將軍,原來我也有個將軍,待我可好,待我可好......後來將軍沒了,那一年,他好像也才是二十幾歲年紀,尚未娶妻。”

就在這時候孟長安從酒樓裡出來,看了一眼那漢子,隨即臉色肅然起來:“北疆老兵?”

那漢子身上是軍衣,隻是已經太破舊,縫縫補補,又臟,之前那水師戰兵硬是沒有看出來,聽孟長安將軍問了一句,大家才注意到這老兵袖口靠近肩膀的位置上,有一塊已經幾乎辨認不出的標徽,本來胸口位置應也有標徽,可能是他自己拆了。

“將軍是北疆邊軍的將軍?”

老兵聽到孟長安問了一句,臉色立刻激動起來,喘息著站直了身子,啪的一聲行了一個肅然軍禮。

“是,我是北疆老兵!”

“你現在這是......”

孟長安快步過來扶著那老兵肩膀:“遇到什麼困難了?朝廷對退伍老兵皆有安置,你家裡可是出了什麼問題?”

“沒有,我就一個人過日子。”

老兵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麼,笑著笑著眼角就流出了淚水。

“朝廷對退伍老兵安置的可好了,每個月發的銀子足夠生活,隻是我不能閒著,人閒著就廢了......將軍可是你要大婚了?”

老兵把那幾顆銀豆子想塞給孟長安:“祝將軍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冷子!”

孟長安回頭喊了一聲,正在屋裡和葉流雲他們商量事的沈冷立刻從屋裡跑出來:“怎麼了?”

沈冷看到孟長安扶著一個中年漢子,又注意到那漢子身上衣服樣式,再看到那輛裝滿了貨物的木車,臉上動容,他快步過來:“出什麼事了?”

孟長安把這個老板要隨賀禮的事說了一遍,沈冷隻覺得胸口裡有些窒息,點頭:“老哥你叫什麼名字?”

他把銀豆子從老兵手裡接過來:“是我成親,老哥你這個份子錢,我收了,謝謝老哥!”

眾人都愣住。

老兵笑起來:“收了好收了好,我叫什麼不重要,我還要貨急著送過去,告辭了,就此告辭了。”

“你等下。”

沈冷道:“我取些喜糖給你。”

沈冷跑回去,找了個禮盒裝滿喜糖,又取了一張銀票放在喜糖裡,拎著禮盒出來:“喜糖總是要吃的。”

老兵將禮盒接了,雙手顫抖:“謝謝將軍了,謝謝。”

說完之後轉身拉車要走,沈冷喊了一聲:“陳冉!”

“在!”

“帶幾個兄弟幫老哥把貨送了。”

“是!”

陳冉帶著幾個親兵過來幫老兵推車,老兵愣在了一下,似乎不敢再看沈冷和孟長安,拉起車往前走,往前走的時候,淚水大顆大顆的往下流,上一次這樣哭是在二十多年前了,那一年他才十九歲。

一個多時辰之後,陳冉帶著幾個親兵回來,臉色都有些發白。

“打聽清楚了?”

沈冷問。

陳冉點了點頭:“打聽清楚了......那老哥叫許營,原本不是長安人,是山北道人,二十多年前北疆戰兵......跟著陛下打黑武那一戰的老兵。”

沈冷眼神一驚:“二十多年前的老兵?”

“是......”

陳冉那麼硬實一個漢子,忽然之間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斷斷續續的說了這老兵的身份。

二十多年前,陛下年少時領兵北擊黑武,許營不是跟著陛下的,但也參與了那一戰,北疆邊軍那一戰中十去五六,許營所在的那一旗戰兵幾乎打沒了,那一旗的戰兵將軍叫賀洪武,戰死的時候年二十六歲。

大戰之中,賀洪武奉命率軍連夜開赴封硯台。

封硯台守將,是莊雍。

許營是他那個團年紀最小的戰兵,百十個戰兵都把他當弟弟看,團率叫劉德勝,長安人,平時對許營看起來很嚴厲,可私底下對他極好,當時黑武人數十萬大軍已經攻入大寧,封硯台的寧軍就是要拖住這些黑武人的,將軍賀洪武戰死的時候,這一旗一千多人還剩下不到四百,將軍死,校尉指揮。

許營的團,打到天黑的時候還剩下十六個人,團率瞎了一隻眼。

“許營。”

團率劉德勝從懷裡翻出來一份帶血的書信:“給你個任務。”

“團率你說!”

“咱們守的是封硯台外線,讓咱們守住最少兩天,咱們已經守了三天......你回去吧,回城裡,你年紀最小,還沒有成親,家裡獨苗,能活下去就活下去。”

“我不!”

“給老子聽著!”

劉德勝一把抓住許營的衣領:“給老子把家書送回長安城。”

許營搖頭,哭喊著不走。

“你看看,你給老子看看!”

劉德勝指著陣地上一層一層的屍體:“咱們團就剩這十幾個人了,不能都死了啊,都死了,咱們團不就是滅了嗎?你回去,好好活著,替我們活著。”

“敵襲!”

就在這時候敵襲的示警又響了起來,號角聲和嘶吼聲響徹天際。

“給老子活著。”

瞎了一隻眼睛的劉德勝一腳把許營踹翻在地,拎著黑線刀衝了上去:“得有個人幫老子去看看,老子拚了命守著的大好河山,未來五年十年,幾十年後,是什麼樣子!”

“殺!”

“殺!”

十幾個渾身是傷的戰兵衝了出去,許營一個人跪在那嚎啕大哭,那是他十九歲人生之中哭的最撕心裂肺的一次。

許營回到了封硯台,在封硯台裡又守了四天,傷了一條胳膊,好在大軍到來,從後邊迂回過去將黑武人全都堵在那,一口氣殺敵數百裡,血灑北疆山河,雪與血同色。

右臂廢了,許營退伍,沒有回家,而是到了長安。

他把血書交給團率劉德勝的家人,在門口跪了一個時辰不肯起,然後磕了三個頭,他又去了兵部,跪在那求兵部的大人把與他一團的兄弟們的家籍告訴他,那大人心疼他,冒著風險將那一團士兵的檔案翻出來,家籍抄了一份給他。

從那一年開始,許營就沒有離開過長安城,每個月兵部發的銀子足夠他生活,算不得富貴,可夠得上吃穿不愁,但他覺得差的太多了,他那一團有一百多個兄弟,就他一個人活著,在那一天許營告訴自己,他要養一百多個家。

他去碼頭做苦力,他什麼都不會,隻會當兵,好在有力氣,雖然廢了一條右臂可人沒廢,彆人扛一包貨他就扛三包,彆人一天運一趟他就運兩趟。

陳冉蹲在那哭:“我去問過那幾個綢緞鋪子的掌櫃,為了許營,這幾家鋪子從不雇傭彆的力工,工錢也一直給的最高,曾經有掌櫃的說給他多加一倍,他不肯,他說賣多大力氣拿多少錢,心裡踏實......有兩家鋪子是轉手盤出去的,可是老板臨走之前都和新東家交代清楚了,若是不用許營給店裡送貨,他們的店就不賣。”

“二十幾年了,他每年定期給一百多戶人家送銀子,還不肯說,兵部每年給戰死將士家裡發撫恤的時候,他就跑去兵部求人,把他那份加進去,隻說是朝廷發的,他怕兄弟們的家裡人不肯要。”

陳冉哭的像個孩子:“冷子,我心裡難受啊冷子。”

他抬起頭看向沈冷:“許營說,他將軍賀洪武戰死的那年,定了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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