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一章 對不起(1 / 1)

長寧帝軍 知白 1845 字 1個月前

本就昏暗的屋子裡因為安靜而更顯得陰沉,有人說韓喚枝的這間很大很大的書房裡有一道門連接著地獄,他可以從地獄鬼差那邊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之所以他無所不能,是因為有鬼差幫他在陰曹地府查到他想查到的任何事任何人。

可這裡沒有什麼所謂的通向陰曹地府的通道,這裡隻有一個兢兢業業的都廷尉。

他也不是無所不能,他隻是儘其所能。

商九歲或許是因為坐的時間太久了,挪了挪身子:“這件事的答案歸根結底還在皇後和珍妃兩個人身上,沈小鬆確定那個孩子是男孩,而且從你說的來看,沈冷不管是行事風格還是領兵作戰的能力都像極了陛下,所以這件事從一開始也可能就是皇後的陰謀。”

韓喚枝搖了搖頭。

有句話他沒有說出來。

沈冷像極了陛下?

這個世界上比沈小鬆還要了解陛下的人並不多,彆忘了沈冷是沈小鬆手把手教導出來的人,他聽聞沈小鬆曾經寫了一本兵法給沈冷,名字叫《禁絕兵法》,而這兵法裡的內容,或許正是總結了當初陛下領兵作戰的諸多實例,還有大寧曆代名將的作戰實例。

像極了一個人,是可以人為塑造出來的,他是廷尉府都廷尉,他的職責就是去懷疑。

男孩,女孩。

韓喚枝腦子裡一直都是這四個字在來來回回的出現,他確定沈小鬆不會說謊,那是關乎陛下子嗣的大事,沈小鬆沒有必要也沒有目的來杜撰出一個故事。

而且他能從沈小鬆的眼睛裡看清楚,那眼神之中沒有欺騙。

“這件事先放一放。”

韓喚枝起身:“這新的廷尉府裡你自己可以隨便選一個地方住,我著人給你收拾出來,不過你還不能在長安城裡隨意走動,我們是兄弟,正因為是兄弟所以有些話我可以說的比較直白,你曾為皇後做過事殺過人,這件事陛下不追究了,你用二十幾年的時間閉門思過,可事情發生過就是發生過。”

商九歲苦笑:“我知道。”

他曾經差一點殺了沈小鬆,差一點成為千古罪人。

“你隨便給我安排一個住處就好。”

商九歲起身:“我到門外等著。”

不多時韓喚枝手下人帶著商九歲到了一個獨院,院子本就是乾淨的,屋子裡的陳設俱全,床褥都是新的,等廷尉府的人走了之後商九歲就一個人坐在窗口發呆,從下午一直坐到了晚上,看著天空,像是能從天空上看著自己想要看到的什麼東西。

深夜。

商九歲起身,沒有去睡覺,而是走到院子裡感受著長安城寒冬的凜冽。

他閉上眼睛,就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一天他攔住沈小鬆的時候,他一掌將沈小鬆擊敗,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那個女孩兒,沈小鬆掙紮著過去將那女孩兒護在身後,像是一個父親。

像是一個父親。

正是在那一刻他忽然醒悟過來,自己已經深陷進一個恐怖的深淵,皇後就好像一個來自地獄的接引使者,一步一步把他帶到了黑暗之中,而他卻以為自己在正義的做著每一件事。

韓喚枝的房間裡黑暗,而皇後整個人是黑暗的。

商九歲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他從來都沒有對人提起過,當他看到沈小鬆把那女孩兒護在身後之後猛然間醒悟過來,沈小鬆那樣的人又怎麼可能做出對不起陛下的事?看著那女孩兒充滿仇視的看著他,恍惚之中錯覺那是自己病死的妹妹。

然後他呆呆的看著沈小鬆,一直看著,手足無措。

沈小鬆起身,雖然重傷,卻依然將孩子抱了起來,跌跌撞撞的繼續往前走,經過商九歲身邊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謝謝你忽然想起來我們曾是兄弟。”

那一刻,商九歲如遭雷擊。

小院裡的商九歲猛的抬起頭,感覺天空上垂落無數柄利劍,一劍一劍的戳在他心口,劍從他的身體裡穿透過去,他渴望帶走他的生命。

負罪感,真的很痛苦。

院門被人輕輕敲響,商九歲楞了一下,過去把門打開,門外的韓喚枝舉了舉手裡拎著的酒壺:“喝兩杯?”

商九歲沒想到韓喚枝會來,兩個人之前剛剛長談了一次,這麼快就又見麵了。

韓喚枝看了一眼發愣的商九歲忍不住笑了笑,進來之後順手把門關上,也不理會還傻愣愣站在那的商九歲自己進了客廳,把手裡拎著的酒菜放在桌子上,又到院子裡把火爐點上,商九歲就這麼看著韓喚枝忙活,好像個木頭人一樣。

韓喚枝把火爐點好搬進屋子裡,在火爐上燒了水,坐好之後才回頭看了看依然站在院子裡的商九歲:“還打算站多久?”

商九歲有些機械的走進門在韓喚枝對麵坐下來,韓喚枝把酒菜擺好,等著水開了之後把酒壺放進盆裡暖上酒,捏了一顆花生米放進嘴裡,看起來似乎很輕鬆,而實際上,他們白天的時候談話內容讓人一點都輕鬆不起來,而這個動作,隻是韓喚枝在掩飾自己內心之中的不輕鬆。

之前的時候韓喚枝說了一些話讓商九歲心裡疼,尤其是那句......無論如何你是幫過皇後做事的人,你還險些殺了沈小鬆,你住在院子裡不要隨意出去走動,畢竟你的事還沒有說清楚。

從韓喚枝嘴裡說出來的這幾句話,冰冷無情。

“在我書房裡談話的時候,我是大寧廷尉府的都廷尉,我所問你的每一個問題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不代表我個人,代表的是陛下是大寧的律法。”

韓喚枝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官服脫了,拎著酒上門,我是來看我的老兄弟。”

商九歲張了張嘴,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麼。

“我身上那件衣服讓我不敢懈怠,不敢放鬆,從我心裡一直信任你從不曾懷疑,可我該問的該辦的一件也不能少問不能少辦,陛下之事無小事。”

韓喚枝看了看酒已經溫了,給商九歲倒了一杯:“可是九歲,現在我要和你說的不是這些。”

商九歲木然的把酒接過來,一飲而儘。

“陛下說,時間在往前走,人也在往前走。”

韓喚枝抿了一口酒,看起來有些傷感:“可你卻一直停滯不前,我能體會到一個人始終活在二十多年前那愧疚的瞬間有多難受,閉上眼睛是那一刻,睜開眼睛還是那一刻,彆人我不知道有沒有過這感覺,我有......”

他從懷裡摸索了一會兒,摸出來一個小布包放在桌子上往前推了推。

商九歲下意識的問了一句:“什麼?”

“剛到留王府的時候,你身邊帶著一件東西,我見你經常拿出來看便好奇,有一天趁你不在屋子裡的時候我就偷偷溜進去,在打開你那個小包裹的時候玉佩掉出來,我不小心給摔碎了,我怕你發現,就把東西偷走了......”

商九歲猛地抬頭。

韓喚枝卻低下頭:“那個時候我不敢告訴你,怕你罵我,怕人說我是小偷,後來你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我才知道那是你父親留給你的唯一的遺物。”

商九歲顫抖著手把那布包打開,裡邊是一塊粘好了的玉佩,雖然粘好了,可上麵的裂紋依然清晰可見。

“好多次了。”

韓喚枝低著頭說道:“每一次我見到你都想把這塊玉佩還給你,可我不敢,一看到你,一看到這塊玉佩,我就想到那天你在留王府院子裡哭的撕心裂肺的樣子。”

他將杯子裡的酒喝完,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你困在原地二十幾年,我被這塊玉佩困在原地三十幾年,我後來走遍大江南北,每到一地就去轉轉玉器鋪子,想找到一件和你的玉佩一模一樣的,可我找不到,有一次發現了一塊十分近似的玉佩我買了下來,想著還給你的時候,你已經那麼多年沒有見過了,總是會印象模糊,沒準就糊弄過去了呢?可最終還是放棄了,傷害之後的欺騙,比第一次的傷害還要可惡。”

砰!

韓喚枝的臉上被重重的打了一拳,這一拳打的韓喚枝從椅子上摔了下去,嘴角也被打破,血很快就把牙齒縫隙都染紅了。

他扶著桌子站起來,看到商九歲已經把那塊玉佩拿了過去在手裡輕撫。

“扯平了。”

商九歲看了韓喚枝一眼:“這一拳打你是因為你偷東西。”

他把玉佩握在手心:“另外,這玉佩本來就是碎的。”

韓喚枝怔住。

商九歲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謝謝,我想我知道該怎麼走出來了。”

他看著韓喚枝的眼睛:“我想離開長安去見見沈小鬆,如果他也能打我一拳的話就好。”

韓喚枝笑著搖頭:“如果我知道玉佩本就是碎的,可能早就還給你了。”

“那你也是偷東西。”

商九歲指了指自己:“就如我,錯了的事就是錯了。”

韓喚枝嗯了一聲:“陛下說你可以去任何地方。”

商九歲怔住:“陛下何時說的?”

“剛才。”

韓喚枝把嘴角的血跡抹去:“我剛從宮裡回來,陛下說九歲永遠都是那個留王府裡最讓人放心最單純的九歲,如果他不夠單純的話就不會困在一個錯誤裡出不來,世故圓滑的人總是會容易忘記自己犯過的錯,偶爾念及,也會為自己的錯處找諸多借口,他們比單純的人更能輕易的享受心安理得。”

韓喚枝看著那玉佩:“真的以前就是碎的?”

“是。”

商九歲摸了摸玉佩放進懷裡的位置:“我自己摔碎的,我想忘了父親,那樣就不會回憶他把我架在肩膀上跑,不會記得他拉著我的手給我買我最愛吃的東西,也不會想到我躺在他的胳膊上看星星看著看著就睡著了......我把玉佩摔碎了,我以為那樣就不會再想他。”

他看了看韓喚枝,笑:“可是哪有那麼容易啊......幸好我沒有忘了他,哪怕是現在,閉上眼睛我依然能夠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臉,他的模樣一直沒變。”

那笑容,有了幾分釋然。

韓喚枝倒了一杯酒喝下去,火辣辣的,心裡好像燒起來一團火。

“你可以等身體好一些再去找沈小鬆。”

“不用。”

商九歲往房門外看了看:“對不起這三個字,原來說的遲真的很難受。”

韓喚枝低下頭喃喃自語似的說道:“對不起。”

“喝酒。”

商九歲舉起酒杯:“因為我犯了錯,讓你一個人撐著廷尉府,對不起,你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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