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符二年的元宵節,北涼道幽州,州城長庚城。華燈初上,煙火輝煌。舉城同樂,城內家家戶戶門口懸掛大紅燈籠,鬨市喧囂,有眾多讓人眼花繚亂的雜耍,吞劍割舌,畫地成川,拔井種瓜,讓出行遊玩賞燈的老百姓大開眼界,尤其以那黃龍變最為矚目,巨鯨化龍、水人魚蟲遍覆於地,恍若仙境,令人心神搖曳,其中就有一名身穿儒衫的中年男子攜帶家眷欣賞此景,此人在幽州官場並不起眼,不過從五品文官身份,幽州將種多如牛毛,他唐文貞不過是個寒族出身的輔官,他的主官洪新甲倒是因為顧劍棠的青眼相加,得以在最近幾年闖入了離陽中樞尤其是兵部的視野,隻是唐文貞是誰,恐怕連幽州都沒多少人聽說,但是唐文貞對幽州的意義,尤其是邊線軍事意義,不容小覷,葫蘆口一帶號稱足以葬送十五六萬北蠻子的戊堡體係,有他唐文貞莫大功勞,正是他跟隨洪新甲一腳一腳走遍葫蘆口,參與了從堪輿繪製、戊堡擇地、動土開工等一係列全部過程,甚至可以說在唐文貞的腦子裡就有著一張最縝密完善的軍事地圖,一旦幽州戰事開啟,葫蘆口若是沒有了洪新甲和他唐文貞,戊堡體係發揮出來的功效就要大打折扣。常年在戶外風吹日曬,讓這位有個好兆頭姓名的文官肌膚黝黑,身邊那娶自胭脂郡的貌美肌白妻子,更是襯托得唐文貞像塊大黑炭。
唐文貞這次從邊關返回長庚城,是來跟幽州將軍皇甫秤稟報詳細軍情,之所以在事後跟妻兒一同元宵賞燈,不是閒情逸致使然,而是唐文貞覺得若是錯過這次全家團圓,以後恐怕就是陰陽永隔了,唐文貞雖是文臣,但北涼文官十之八九都能騎射殺敵。胭脂郡自古盛產美人,野史上就有個讓老百姓至今還津津樂道的說法,正是某個胭脂郡狐媚子禍害得大秦王朝二世而亡,所以北涼人有個“娶妻當娶陵州富家女,納妾則納胭脂姨”的諧趣說法,唐文貞娶了個胭脂郡女子,也沒有納妾,多年和和美-美,美中不足是生了兩個女兒,還沒能有個帶把的,不過唐文貞倒是不覺得遺憾,對兩個女兒十分寵溺,倒是他媳婦總覺得對不住老唐家,唐文貞便經常開玩笑勸慰她說葫蘆口那些戊堡烽燧就是他兒子了。若說以一把屎一把尿將孩子拉扯大來形容父母不易,那麼專門主持瑣碎事務的唐文貞,的確可以稱之為葫蘆口防線的親爹娘了。
唐文貞有些硬實武藝,要說擊殺三四個北蠻子不難,而且軍中技擊多配合戰陣才具意義,對付江湖頂尖高手當然就不夠看了,唐文貞骨子裡本就是個有著修齊治平情懷的文人,這輩子也沒打算跟什麼高手玩什麼捉對廝殺。所以唐文貞並不清楚在擁擠人流中,竟然有不下十對眼眸在留心他,那些視線都是蜻蜓點水地一閃而逝,經驗老道,甚至不足以讓唐文貞產生某種直覺,最多讓他僅僅誤以為是登徒子對他身旁妻子的垂涎。唐文貞和妻子一人拉著一個女兒的小手,他難免有些心不在焉,因為心思都牽掛著葫蘆口,想著哪座戊堡需要加固圍牆,哪座烽燧需要增添人手,又有哪條驛路哪個關口需要調派斥候偵察。北涼軍中,如洪新甲和他唐文貞這些邊關青壯派文官,還有新任弘祿將軍曹小蛟之流,都被強行劃分到“陳係”之中,這些邊臣除了年齡相對正值當打之年,更多是受到上任北涼都護陳芝豹潛移默化的影響,相對推崇細節決定戰局,對戰爭的理解以及執行,跟燕文鸞陳雲垂這些功勳老將有著不小的分歧,當時北涼換王,一朝天子一朝臣,很多人都擔心會被打壓清洗,好在徐鳳年上位後始終沒有觸及這撥中堅分子的底線,相反,這些人中許多都或多或少得到了提拔,幽州頭號刺頭曹小蛟無疑就是個典型,而他們也投桃報李,對徐鳳年默許、徐北枳陳錫亮負責具體實施的“安撫邊軍,大動州軍”八字政策,抱有積極肯定的態度。唐文貞對那個北涼王沒什麼觀感,談不上欽佩,也說不上反感,隻要不來幽州葫蘆口防線胡亂指手畫腳,唐文貞就會繼續任勞任怨做事。
唐文貞突然笑了笑,有些自豪,葫蘆口是耗費了巨額北涼糧餉不假,可自己和洪將軍可是在用那些石頭換取北蠻子的命啊,這筆買賣不管怎麼算計咱們北涼都是不虧的。
離陽先帝趙惇治政開明,雖然與皇後生活簡樸,卻不禁天下婦女粉黛衣飾,北涼天高皇帝遠,更是不懂僭越為何事,百姓窮苦,但將種門庭可都不窮,每逢佳節,富貴女子人人爭芳鬥豔,隻要有錢又敢穿,就是婦人穿上鳳冠霞帔也沒人約束。此時人流中,有個仿舊南唐宮廷婦人“天寶妝”樣式的妙齡女子,身段婀娜,身邊跟著個梳蠻鬟髻的貼身婢女,兩女體態一豐腴一纖細,相得益彰,很是惹眼,許多最喜伺機揩油的遊手好閒之徒蜂擁而上,婢女為了給自家小姐擋災,蠻鬟髻上那些金銀犀玉各色質地的精美小梳,就都已經掉落了好幾把,但仍是防不勝防,那小姐的嬌臀仍是難逃一劫,給某個手腳伶俐滿口黃牙的瘦猴兒給輕輕拍了一下,拍中有捏,顯然是個中老手了,驚嚇得那小姐花容失色,高牆履踩出一連串小碎步慌亂逃避。這一幕恰好落在唐文貞妻子眼中,在同情惱火之餘,自也有些女子相妒的取笑之意,輕聲跟自己男人說道:“穿得這般花哨,也沒個健仆豪奴護著,可不就是招蜂引蝶嗎?怨誰?”
唐文貞對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並不上心,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更沒有英雄救美的意圖,涼地女子,內裡性子大多剛烈彪悍不輸男兒,彆看表麵上柔柔怯怯,真動了肝火,那絕對能卷起袖管大打出手,在彆人臉上撓出一朵血花來,唐文貞身邊這位媳婦,可不就是當年從胭脂郡小地方嫁入州城後,頭回參加燈市湊熱鬨,就打賞了浪蕩子一記狠辣撩陰腿?
不遠處,一個頭頂氈帽的高大老者丟了一串銅錢做賞錢,給那正在表演吐火的侏儒。
與此同時,人海中有個如今在北涼越來越常見的行腳僧,背著個擱置經卷的竹架。
有一對粗布麻衣貌不驚人的年輕夫婦,正在給孩子跟賣冰糖葫蘆的漢子要了一串。
鬨市東北角有一座香火興旺的東福寺,在鐘樓樓頂可以俯瞰半座集市,有衣飾豪奢的公子佳人有說有笑,有貧寒書生抓耳撓腮想著吟誦一二,有遲暮老人觸景生情沉吟不語。閣樓外廊有個手持馬尾蠅拂的矮小道人,瞥了眼唐文貞所站方位的風景,然後從懷中掏出一本小冊子,伸出手指蘸了蘸口水,翻開冊子,借著幾乎不輸白晝的燈光,看到了唐文貞三個字,輕聲笑道:“文貞啊,好大的名字,聽說你們中原朝廷,隻有鳳毛麟角的殿閣文臣才能在死後得此美諡,你小子下輩子取名悠著點。”
就在蠅拂道人自言自語堪堪結束的電光火石間,鬨市便發生了一連串不易察覺的異變。
那個被瘦猴兒輕薄的“天寶妝”大家閨秀垂首逃至唐文貞幾步外,腰肢扭轉,哪怕處境狼狽,仍是有一股天然風韻。那蠻鬟髻婢女不知何時從頭頂摘下一支細小銀釵,原本她應該會手腕一抖,順勢一撩,在自家小姐腰肢向左扭去時,那支銀釵緊擦著女子右腰傾斜向上,精準刺向唐文貞心口。但是正在此時,她的手腕被那與尋常青皮地痞無異的瘦猴兒死死握住,婢女臉色故作驚慌,左手肘往外一翻,試圖砸在那阻攔之人的一邊太陽穴上,但是一瞬間她的身子就癱軟下去。
看上去隻會給人猥瑣感覺的瘦猴兒在一手握死婢女手腕後,一手在他身前和女子後背短短一尺距離間驟然發力,正是北涼外家拳宗門劉氏拿手的劈山炮捶,這一捶,就直接將那纖弱女子的脊椎給直接捶斷了,然後他將婢女一把扛在肩上,大聲嚷著娶媳婦回家嘍,一路狂奔,看得周圍百姓哈哈大笑,隻當是遇見了個見色忘命的家夥,敢當街調戲,事後少不了去州衙監獄吃飽牢飯。
扛著女子奔跑的瘦猴兒滿臉淫-穢笑意,但是眼神實則無比深沉,作為北涼“外家拳第一”劉氏的外姓嫡傳子弟,雖然他的名字沒有出現在劉氏宗譜上,但身手心性自然都是上上之選,事實上他正是拂水房潛伏在幽州長庚城多年的甲等房高手,才二十歲出頭便是內外兼修的三品高手了,而被他捶殺的“婢女”也不簡單,是北莽蛛網的一名提杆捉蝶女。在一擊得手後,瘦猴兒沒有任何多此一舉的動作,直接就撤離了這處另類的“戰場”。他清晰記得在自己入行時,那個領路的拂水房前輩隻教給他一個看似簡單至極的道理,殺和被殺就是一線之隔。說完這句話後那前輩笑眯眯問他懂了沒,沒等他點頭,整個人就倒飛出去,在床上躺了兩個月才能下床走路,然後他就有些懂了。在褚祿山一手打造的拂水房做事,最講規矩,何時何地殺人,用什麼手法最快殺人,何時何地撤出,要做得不折不扣,若有意外,自有其他人在暗中補救,絕對不允許誰自作主張,拂水房最忌諱自以為是,誰敢壞了規矩,大頭目褚祿山有的是五花八門的規矩來教人懂規矩,所以這麼多年下來,拂水房諜子死士的暗殺任何,從頭到尾都很乾淨,沒有半點拖泥帶水,久而久之,就少有“意外”發生了。
先前丟給雜耍侏儒一串銅錢的氈帽老者,在看到捉蝶女被人扛走後,就有意無意擋在了那對麻衣男女身前,不讓他們繼續靠近唐文貞夫婦,老者笑著上前打招呼,貌似見著了有世交之誼的晚輩,與那年輕人刹那間搭手六招,最終還是被“笑臉慈祥”的老人摟住了後者肩頭,一把淬毒匕首趁勢插入這名北莽捕蜓郎的腰間,而且飛快拔出,再度刺入!那名捉蝶女喬裝的年輕少婦則臉色如常地看待這一切,哪怕氈帽老人攙扶著自己“丈夫”迅速遠離她,她也沒有任何動靜,但她嘴角微微翹起,等到氈帽老人意識到不妙的時候,腦袋如同被劇烈撞擊了一下,向後一仰,額頭滲出血絲的老人在垂死之際,看到不遠處站著那個臉龐稚嫩但眼神陰狠的稚童,看似滿臉天真無邪的小孩子歪著腦袋,輕輕吐出第二粒山楂核。
然後視線模糊的氈帽老者笑了起來,捉蝶女匆忙擠入人流,瞬間消失不見,但那個猜不出真實年齡的“孩子”則被永遠留下了,額頭上插著一根原本用以串糖葫蘆的木簽。在街上吆喝販-賣糖葫蘆的憨厚老人抱起孩子,快步走到正要向後倒去的貂帽老者身邊,將頂端插滿糖葫蘆的木棍插入地麵,騰出一隻手扶住了老友和那個早已氣絕身亡的捕蜓郎。
氈帽老者已經說不出話來,看著吵了半輩子架的老友,嘴唇顫抖,卻說不出話來。
後者紅著眼睛,先幫擦去額頭的血跡,然後拉了拉老朋友的氈帽遮住額頭,輕聲沙啞道:“老榕,回頭清明節,一定給你捎上那壺去年褚大當家賜我的好酒,放心走。”
氈帽老者背靠著那根糖葫蘆木棒,緩緩閉上眼睛。
在唐文貞右手側十幾步外,一名與拂水房遊隼各立山頭的梧桐院鷹士與北莽捕蜓郎同歸於儘,都是以袖中短刀相互致命,兩人肩並肩席地而坐,像是那醺醉後把臂言歡的好兄弟。
那天寶妝年輕女子對四周變故無動於衷,目標隻有那個唐文貞。
李密弼苦心經營的那張蛛網,有一雙繭,六位提杆,三百捕蜓郎,八十捉蝶女,而她正是捉蝶女中的翹楚,甚至有望成為北莽第一位女提杆。
前提是她要在今夜殺了唐文貞,之前她親自所殺的十六名幽州官員,加起來都比不上一個唐文貞。
所以那些捉蝶女捕蜓郎的戰死都是值得的。
一步。
距離還蒙在鼓裡的唐文貞就隻有一步了。
突然唐文貞身邊那個不起眼的少婦撞入她懷中。
鐘樓外廊,矮小道人身邊多了一個身材魁梧的佩劍青年,身體傾斜而立,手肘抵在圍欄上,眯眼看著鬨市跌宕起伏的隱蔽廝殺,撇了撇嘴,“功虧一簣啊。”
麵容蒼老的道士收回視線,似有不甘,但還是收起冊子,那柄蠅拂搭在手臂上,用聽上去極為彆扭的離陽官話平淡道:“要怪就怪你們蛛網情報有誤,竟然連唐文貞的妻子是北涼諜子都查不出來。”
佩劍青年的離陽腔調就要順耳許多,聽上去跟中原人完全一樣,漫不經心道:“老子隻是個乾臟活累活的提杆,又不是神仙,真說起來,你這位道德宗掌律大真人,才被人說成神仙。”
老真人沒有動怒,“冊子上有一百三十五個目標,如今才殺了三十七人,不說我朝江湖死士,和北涼那些斥候遊騎這類無關緊要的角色,但光是你們蛛網就已經死了一名提杆、十二位捉蝶女和三十一名捕蜓郎,是不是得不償失了?”
北莽提杆沒有說話。
道德宗掌律真人皺了皺眉頭,“這趟長庚城之行,我方已經沒有後手,難道你跟我聯手就想殺掉那個重兵護衛的幽州將軍皇甫枰?”
看上去很年輕但手背滿是老年斑點的劍客聞言冷笑道:“除了你道德宗崔瓦子,陪著我跑來看熱鬨,公主墳那張陰陽臉,棋劍樂府的大樂府,還有魔道高手榜上的兩個,都沒有出現,你就不好奇他們在哪裡?為什麼一路上你們五大高手出手的次數屈指可數,要知道在葫蘆口前線上,北涼不是沒有派人坐鎮,傾巢出動的聽潮閣高手,一半可都躲在那裡守株待兔了。”
在道德宗中輩分奇高的神仙人物對修道很擅長,可對這些見不得光的彎彎腸子就很不開竅了,隻不過崔瓦子在道德宗外名頭很大,在宗門內其實口碑平平,他天賦一般,彆說那位已經證道飛升的掌教真人袁青山,就是跟那位在西京小樓內陪著蟄眠缸中蛟龍一起蟄伏二十年的師兄,也難以相提並論,不過這次女帝陛下攤派任務給各大宗門,責無旁貸,道德宗隻好將他這位掌律真人給推了出來。崔瓦子也有自知之明,身邊這名蛛網提杆,彆看沒有指玄境界,甚至連是否達到金剛境界都不清楚,但雙方真要放開手腳廝殺起來,死的肯定是他這個貨真價實的道門指玄高手。所以五個江湖身份的一品高手,其餘四個分明都極為瞧不起他崔瓦子,他也隻好淪落到做賬房先生的地步。
老真人試探性問道:“難不成李國師一開始就是對準了皇甫枰?”
老人很快補充了一句,“或者是那個在北涼邊軍中更有聲望的幽州刺史胡魁?”
擁有精湛易容術的蛛網提杆忍不住白眼道:“對牛彈琴。”
崔瓦子握緊蠅拂柄,陰沉道:“貧道敬的是李國師,不是你!莫要得寸進尺!”
但是那佩劍提杆根本沒有搭理這位德高望重的掌律真人,而是轉過身,死死盯住一名先前陪著某位錦衣公子哥附庸風雅的柔弱女子。
幽州將軍府邸,身穿官服的皇甫枰大馬金刀坐在一張紫檀椅上,大堂之中,隻站著一個閉目養神的年邁劍客,負有一隻沉重劍匣,正是那位被北涼王親自招徠的指玄高手,沉劍窟主糜奉節。
相較鐘樓上道教指玄的崔瓦子,糜奉節的指玄境界是以劍入道,後者才真正稱得上是世間頂尖武人。
皇甫枰一手曲指敲著桌麵,一手持茶蓋,輕輕扇著杯中濃茶升騰起的霧水,這位實權將軍在北涼毀譽參半,但沒有誰能否認他是北涼王跟前排得上號的大紅人,幽州境內恐怕也隻有他皇甫枰都擔得起“心腹”二字。皇甫枰能喝酒,但不愛喝,喝茶也隻喝苦到讓人滿嘴澀的濃茶。皇甫枰沉默不語,按照梧桐院和拂水房兩邊諜報的彙總,北莽蛛網和江湖勢力這趟滲透幽州腹地,刨去前期的四麵開花,讓暗中的鷹士遊隼和明麵上的當地駐軍可謂是疲於應付,死傷慘重,這些亡命之徒在後期揀選了條位置靠中的南下路線,然後突兀一拐,同時在左右兩側的大規模刺殺掩護下,直奔幽州州城長庚城而來,刺殺目標顯而易見,要麼是他這個幽州將軍,要麼是刺史胡魁。
長庚城除了有身份隱蔽的糜奉節坐鎮幽州將軍府,胡刺史府邸也有諸多二品宗師為胡魁保駕護航。
還有那個女瘋子樊小釵潛伏在城內。
北莽要在護衛森嚴但誘餌肥美的長庚城下筷子,好像十分合情合理,畢竟他皇甫枰和胡魁的生死都能影響到幽州格局。
皇甫枰猛然蓋上茶杯,沉聲道:“不對!”
與此同時,鐘樓外廊那邊,察覺自己身份暴露的北莽提杆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留下道德宗掌律真人獨自應對那個隱藏極深的危險女子,哈哈大笑道:“崔瓦子,你到了為國捐軀的時候啦。等我們蛛網成功宰掉那個燕文鸞,在下一定會親手將陛下贈予的撫恤送往道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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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燕文鸞的帥帳不在幽州腹地,距離葫蘆口不過一百五裡路程,起先幽州邊軍在聽聞有北莽大批刺客滲透後,以帥帳為中心的方圓百裡,光是一標五十人的斥候就潑灑出去足足二十標,顧大祖跟同為步軍副統領但駐地在幽州境內的陳雲垂不一樣,顧大祖在涼州邊線上主持大局,他因為擔心統帥的安危,甚至跟騎軍副帥周康求了三標最精銳的遊弩手,全然不顧燕文鸞的反對,派遣到了老將軍這邊,以防不測。隨著諜報不斷火速傳遞,顯示北莽刺客不斷南下,尤其是先前步軍副統領陳雲垂的營帳遭受過一場淩厲夜襲,幽州軍傷亡慘重,若不是事先埋伏有足夠數量的三品高手和小宗師,後果不堪設想。雖然當下燕文鸞帥帳的戒備力度沒有減弱,但是所有人明顯都鬆了口氣。
這一日,恰好是葫蘆口那邊北莽鐵騎瘋狂湧入、繼而烽燧狼煙四起的時候。
燕文鸞率領一千親騎火速趕赴前線。
千騎四周,是那三標白馬遊弩手和幽州步軍一流斥候謹慎嫻熟地遊曳偵察。
越是如此,當十人以螳臂當車之勢擋在一千騎前進路上的時候,燕文鸞的護衛統領就越是感到不安。
道路儘頭上,為首居中一人是名白紗罩住半張臉的女子。
她身側站著個細眼長髯的中年儒士,頭頂逍遙巾,腰係一根深紫竹笛,風流倜儻。
分彆是公主墳,小念頭。
棋劍樂府,大樂府。
兩人身後是北莽魔道十大巨擘中的兩位,一個侏儒蹲坐在巨人的肩頭上,詭譎的畫麵。
北莽江湖隻知道他們的綽號,“鐵騎兒”和“口渴兒”,後者尤為惡名昭彰,與喜好吃人心肝的同榜魔頭謝靈差不多,嗜好吸食活人鮮血。
在顯得最不合群的靠後位置上,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在重重咳嗽著,頭頂插著一朵嬌豔欲滴不合節氣的鮮花。
其餘五人無一不是北莽江湖出類拔萃的一流高手。
燕文鸞抬起手臂,一千騎驟停,老將軍嘖嘖笑道:“這回北蠻子胃口不小啊。”
統領親軍的騎將憂心忡忡,策馬來到燕文鸞身側,隻是沒有等他開口說話,燕文鸞就笑著說道:“彆急,今天沒咱們的事,好好欣賞便是了。世上終歸是有那萬人敵存在的,咱們這些依仗兵馬雄壯的武將啊,不服氣不行。”
在騎將的一頭霧水中,在騎軍裡頭有一騎默然出陣。
手持一杆長槍的男子摘掉頭盔。
這名被天下名將燕文鸞都譽為萬人敵的男子在出陣之後,開始緩緩策馬前衝。
很多年前,在那個劍神李淳罡奪魁江湖的時代,有個北涼人,一人一馬一槍,數度在北莽草原上如入無人之境。
他叫槍仙王繡。
之後世人隻知道王繡教出了一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徒弟,白衣陳芝豹。
但是哪怕北涼人,甚至哪怕是北涼王徐鳳年,都不知道陳芝豹之所以當年殺了師父王繡,最終卻沒能取走那杆名槍“刹那”。
是有人以一杆普通木槍擋下了手持那“梅子青”的陳芝豹。
遙望那一騎看似平淡無奇的提槍衝鋒,站在隊伍最前頭的大樂府發出一聲無奈歎息,“是徐偃兵。我們先前的布局都成了笑話啊。”
他和公主墳小念頭身側拂過一陣大風。
大樂府更無奈了,“找死啊。”
隻見魁梧鐵騎兒越過他們疾走如雷,那個侏儒桀桀而笑。
在雙方相距五十步左右的地方,口渴兒雙腿在巨漢肩頭使勁一蹬,借勢前撲而去。
那具瘦小身形在空中的軌跡很是鬼魅花哨。
結果僅是一個擦肩而過。
燕文鸞身後千騎根本就沒有看到那持槍男子如何出槍,就隻看到了那個很有魔頭風範的侏儒在空中炸裂成一團血霧,然後就是那魁梧巨人轉身拚命逃竄,仍是沒見那馬背上的持槍之人如何擺弄長槍,但敵人愣是都不敢跑直線,繞來繞去,狼狽不堪,接下來一幕更是匪夷所思。綽號鐵騎兒的北莽魔頭好似莫名其妙就給逼到了絕境,重新轉身,朝那一騎對撞而去。
最後就像傻子自殺一般直直撞到了槍尖上,任由長槍透顱而過。
徐偃兵輕抖手腕,將那具巨大屍體甩出去。
繼續衝鋒。
不是口渴兒和鐵騎兒這對魔頭梟雄太過不堪一擊,而是他們選擇的這個對手隻要出槍了,那就沒有雙方都活著的可能。
當年四大宗師之一的王繡與人對敵,哪怕許多對手跟他境界相差不大,但還是極少有一合之敵,就是這個道理。
徐偃兵已經超出王繡巔峰時的境界許多。
更是如此!
這意味著將來徐偃兵與陳芝豹那一戰,注定就隻有一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