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點雪中貼吧有個活動,歡迎前去提問。是時候開始劇透了……)
齊陽龍還真就去了下馬嵬驛館,親自催促年輕藩王帶兵離京,隻不過等到老人才下馬車,驛丞就跑到跟前,雙手捧著一隻小布兜,因為不敢確認老人的身份,小心翼翼問道:“敢問老先生是不是中書省……?”
驛丞的問話點到即止,沒有直接問是否中書令大人,而是折中提到了衙門而不提官職,即便出錯,也能補救。
老人點頭嗯了一聲,問道:“北涼王難道已經離京了不成?”
驛丞膝蓋一軟,好在這個時候老人已經一把拿過了布兜,掂量了一下,納悶道:“印章?”
差點跪倒在地的驛丞硬生生挺直腰杆,手足無措,漲紅了臉。下馬嵬驛館一直是個尋常官吏避之不及的瘟疫之地,他也是去年不小心惹惱了兵部一位職方清吏司的主事大人,才給丟進這裡自生自滅,哪裡能想到會有跟中書令大人麵對麵說話的一天?驛丞當時聽王爺說中書省的齊陽龍今早會來下馬嵬,也沒當真,覺得撐死了來個三四品官員就算自己祖墳冒青煙了。驛丞一咬牙,也顧不得唐突,滿腦子都想著多跟齊首輔多說一個字就多為家族增添一分榮光,顫聲問道:“中書令大人,要不要進驛館小憩一會兒?”
齊陽龍笑了笑,正要婉言拒絕,突然想起一事,問道:“這下馬嵬有沒有綠蟻酒?”
驛丞小雞啄米道:“有有有!”
驛丞領著中書令大人進入驛館內院的時候,故意興師動眾地讓驛館諸多小吏忙著忙那,齊陽龍也沒有揭穿他這份淺顯心思,任由驛丞帶路跨入那棟僻靜小院。
驛丞連忙給老人搬出一條藤椅,解釋說王爺有事沒事都喜歡躺在藤椅上養神,聽上任驛丞說過王爺上次進京也是這般,對這藤椅可謂情有獨鐘。
齊陽龍在藤椅上躺著,看著像是在閉目養神,驛丞從下屬手中拎過了兩壺酒,也不敢打攪,就弓著腰站在簷下安安靜靜候著。
齊陽龍休息了一炷香左右,睜眼後輕聲問道:“把東西交給你的時候,那位年輕王爺說了什麼?”
驛丞一拍腦袋,趕忙說道:“小人差點給忘了,王爺的確叮囑了句,如果是中書令大人大駕光臨,那就讓小的跟大人說,這小玩意兒是一個姓張的讀書人暫借給他的,如今就當還給天下的讀書人了。如果不是中書令
大人親自來下馬嵬,那就什麼都彆說。”
齊陽龍愣了一下,“姓張的讀書人?”
碧眼兒?肯定不是,張巨鹿絕對不會跟北涼有任何私交。即便果真有這遺物留下,那也是交給桓溫才對。
哦,那應該就是張家聖人衍聖公了。
齊陽龍緩緩站起身,收起小布兜後,從驛丞手中接過那兩壺綠蟻酒,笑問道:“喝過這酒?”
驛丞汗顏道:“昨兒才喝過幾口,有些難入口,太烈了,火燒喉嚨似的。”
驛丞說到這裡,溜須拍馬道:“中書令大人,便是要喝,也慢些才是。”
齊陽龍一笑置之,拎著酒徑直離去。
給銀子?
老人沒有這個念頭。
真要給了銀子,這名不知姓名的官吏,如何敢拿自己中書令的名號去與同僚吹噓,如何心安理得地憑此謀取前程?
太安城太安城。
是很太平的一座城,可這兒沒有幾個真正心安人啊。
————
今日朝會,昨天那個到了門口卻返身的年輕藩王,終於沒有再次露麵,這讓那支聲勢比昨天更為浩大的胭脂軍,大失所望。
禮部侍郎晉蘭亭已經接連兩日沒有參與早朝,跟禮部老尚書司馬樸華告了假,近期連衙門也會不去了,閉門謝客,據說連高亭樹吳從先這些人也不接見。
在吏部侍郎溫太乙和安東將軍馬忠賢,分彆出任靖安道經略使和副節度使後,彭家當代家主火速接任吏部左侍郎,禁軍高層將領李長安頂替馬忠賢成為新任安東將軍。
就在京城早朝散會的熙熙攘攘之際,有八百輕騎在京畿西營主力騎軍的小心護送下,已經在奔赴薊東邊境的路途上。
京畿西騎軍中上下眼瞅著不太像會有風波了,有些如釋重負,都說請神容易送神難,這位西北藩王和八百白馬義從,真是請神送神都不容易啊。聽說征北大將軍馬祿琅都已經活生生嚇死了,麾下某支兵馬也在前天遭受一場大劫,欽天監門外那條大街到現在都還沒有擦乾血跡。兵部尚書吳重軒帶到京畿南大營的私軍更是無緣無故受到重創,起因好像是在兵部衙門那邊跟那位年輕藩王起了衝突,當場就有一位南疆悍將給打得半死不活。
出身天潢貴胄的安西將軍趙桂好像身患重病,彆說披甲騎馬,就連床下地都困難,所以就隻剩下一個胡騎校尉尉遲長恭擔任西軍主心骨。
過了京畿西營百餘裡路程,北涼騎軍中數騎撥轉馬頭,停在原地,隻敢遠遠跟在八百北涼輕騎後頭的西營騎軍見狀後,尉遲長恭親自一騎出陣率先靠近,見到其中那位北涼王的身影,頓時提心吊膽,緩緩前行。
身穿素雅便服腰係一根白玉帶的徐鳳年輕輕夾了夾馬腹,單獨來到尉遲長恭身邊,沉默片刻,望著那幅離陽大隊騎軍馳騁塵土飛揚的畫麵,開口說道:“尉遲校尉,先前去往京城,讓你們為難了。”
尉遲長恭愣了愣,心一抽緊,咋的,這是要先禮後兵?這位胡騎校尉一時間不敢搭話,生怕惹惱了這尊囂張跋扈的徐家瘟神,就要連累他的兩營騎軍。
徐鳳年微笑道:“再往西去,估計很快就會有薊州兵馬相迎,你們就送到這裡吧。”
尉遲長恭硬著頭皮說道:“王爺,不是末將不肯領情,委實是上頭有軍令,一定要讓京畿西營騎軍護送王爺到薊州邊境上。”
徐鳳年笑問道:“是吳重軒還是唐鐵霜?”
尉遲長恭臉色尷尬。
就在此時,單獨一騎從東北方向狂奔而來。
徐鳳年歎了口氣,緩緩前行,迎向那名不速之客。
兩騎隔著二十幾步對峙,徐鳳年麵前的這個男子,比他年歲稍長,既無安西將軍趙桂那種紈絝氣,也沒有尉遲長恭這種武人的沙場氣息,如果不是他出現在這裡,在太安城大街上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士子書生。
那名男子抬了抬屁股,伸手揉了幾下,嗓音沙啞道:“一直不敢相信真的是你。我回京後,聽說之前太安城出現一個向祁嘉節挑戰的年輕劍客,就叫溫華,我也不信,那麼到底是不是當年我見到的那個家夥?”
徐鳳年點了點頭,“就是他。不過……如今他不練劍了。”
男人臉色苦澀,“那當初在吳州那邊,你是不是就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
徐鳳年無奈道:“好幾次醉酒後,你自己跟溫華說你是本朝大將軍的嫡長孫,我又不是聾子……溫華當然不信,就像他一開始覺得我也是吹牛皮不打草稿……等我回到清涼山,就知道你馬文厚是誰了。征平鎮這幾個字的將軍,離陽王朝屈指可數,姓馬的,更是就一家。”
男人輕聲呢喃道:“那時候買不起好酒,劣酒一喝就容易醺醉昏頭,我有什麼辦法。”
徐鳳年看著這個當年在吳州偶遇的讀書人,神情複雜。那時候,吳文厚是個負笈遊學獨自行萬裡路的士子,喜歡撰寫遊記,恰好遇到在小巷下棋賭錢的自己和溫華,輸光了銀錢,然後就賴上他們了。一起廝混過兩個多月,溫華跟吳文厚好像格外不對路,雙方看不順眼,總能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就紅脖子瞪眼睛,溫華總不相信這個摳門的貧寒書生出身名門望族,吳文厚則不相信挎木劍的遊俠這輩子真能練出個名堂,隻不過那時候離家在外的吳文厚不願動用家族在地方上開枝散葉的人脈,一直囊中羞澀,加上又憤懣於師承離陽棋壇國手的自己,跟姓徐的下棋竟然一盤都沒有贏過,硬是跟這兩個無賴貨色糾纏不休了差不多三個月,後來他要渡江南下前往南疆遊曆,這才最終分彆。
吳文厚看著徐鳳年,直截了當問道:“如果不認識我馬文厚,你這趟入京,是不是會登門拜訪征北大將軍府?是不是要興師問罪?”
徐鳳年點頭道:“當然。”
吳文厚神色痛苦。
徐鳳年淡然道:“老一輩的恩怨反正擺在那裡,你要是覺得愧對你爺爺馬祿琅,覺得那筆舊賬沒有結清,如今變成是我徐家欠你們馬家,大可以將來向我徐鳳年討還,你既然是馬家的嫡長孫,我不會覺得奇怪。”
馬文厚突然怒吼道:“難道你北涼王覺得我會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徐鳳年伸手拍了拍腰間的北涼刀,身體微微後仰,麵露譏諷道:“你我都是窮光蛋的時候,你馬文厚下棋贏過我一局?如今我徐鳳年已是天下四大宗師之一,更是麾下三十萬鐵騎的北涼王,想跟我扳手腕?我估計一個六部侍郎都沒那臉皮跟我橫吧?尚書還算湊合,你馬文厚有本事就當個中書省或是門下省的主官,那才勉強有資格跟我做對手!就像碧眼兒跟我爹徐驍差不多!話說回來,馬文厚啊馬文厚,需要我徐鳳年等你幾年,還是幾十年?”
馬文厚眼睛通紅。
徐鳳年笑問道:“怎麼,不服氣?一千好幾的馬家重騎軍也就那麼回事,你一介書生,要自取其辱?”
徐鳳年撥轉馬頭,抬起手,揮了揮。
這個動作,顯然充滿了諷刺意味。
馬文厚喊道:“徐鳳年,你就是個王八蛋!你給我等著!”
徐鳳年根本沒有理睬,揚長而去。
遠處,大致看到兩人見麵不太愉快的尉遲長恭,在聽到這句話後,胡騎校尉更是為那位馬家長孫捏了把汗,北涼王要殺你那可就白殺了,我手底下這些兩千多騎軍最多就是幫你收屍而已,這位藩王在太安城鬨出那麼大動靜尚且沒見有誰出來主持公道,這出了京城,剛剛沒了定海神針的馬家嫡長孫,在他跟前算什麼?尉遲長恭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打消了繼續“護送”涼騎入薊的念頭,有馬家大公子這麼一攪合,他這個胡騎校尉真怕被北涼王當成出氣筒。
在尉遲長恭跑去跟馬家公子套近乎的過程中,剛好跟年輕藩王擦肩而過,後者笑著抱拳告辭,受寵若驚的尉遲長恭嚇得連忙還禮。
回到隊伍中,賈家嘉坐在馬背上,望著徐鳳年,一臉不解。
徐鳳年拿起她頭頂的貂帽戴在自己頭上,輕聲笑道:“隻許我是徐驍的兒子,不許他馬文厚是馬祿琅的孫子了?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人活著,有念想比起沒有念想,肯定更好。”
徐鳳年瞥了眼那掀起的車簾,那半張絕美容顏,打趣道:“行了,不用藏藏掖掖了,跟屁蟲都走了,就算你陳漁出了車廂,騎馬狂奔也沒人管你。”
白馬義從,準確說來是鳳字營,都尉袁猛策馬而來,這位當年一路跟隨世子殿下遊曆江湖的魁梧漢子笑道:“王爺,那幫京畿騎軍也真是孬,太沒勁了!”
徐鳳年瞪眼道:“少在這裡陰陽怪氣,窩裡橫就是英雄好漢了?”
袁猛滿臉幽怨道:“王爺,末將這不是舍不得鳳字營都尉的官職嘛,王爺要是準我以都尉身份去邊關參戰廝殺,末將這就直奔虎頭城去了!”
徐鳳年沒好氣道:“如今幽州騎軍缺少將領,卸任鳳字營都尉,去當個正四品的騎軍將領,乾不乾?”
袁猛嬉皮笑臉道:“乾他娘的乾,末將又不傻,不乾!打死不乾!幽州那地兒的騎軍將軍,都比不上咱們涼州邊軍的校尉,傻子才去,跌份兒!”
徐鳳年笑眯眯道:“袁大都尉,這話說得挺硬氣啊!行,過幽州的時候,本王肯定跟燕文鸞陳雲垂鬱鸞刀這幾位,好好說一聲,也好讓幽州方麵知道涼州有你袁猛這麼一位好漢。”
袁猛賠笑道:“王爺,燕大帥陳副帥那邊倒是無所謂,畢竟是步軍的頭頭而已,管不著末將的官帽子,但是千萬彆在鬱將軍那邊說這話,萬一他以後做了咱們北涼鐵騎的副帥,末將咋辦?”
徐鳳年笑罵道:“滾蛋!”
袁猛灰溜溜離開。
接下來陳漁果然出了車廂,隻不過她騎術平平,生怕因為她而耽誤行軍,所以就跟頭頂幃帽一襲紅袍的徐嬰同乘一馬,徐鳳年和嗬嗬姑娘以及她們並駕齊驅。
陳漁好奇問道:“我能問那位世家子是誰嗎?”
徐鳳年歎氣道:“最早那次遊曆遇到的一個……朋友。當年,除了兩人之外,就屬這家夥跟我最投緣了,當然跟他算是善緣,跟大雪坪軒轅青鋒那就是孽緣了。其實那三年,遇到過很多人很多事,大多也就一笑而過了,比如我曾經遇到一個還未成名的女俠,好像是姓齊,脾氣很好的,武藝如今看來,很一般,但是她的胸脯……真的很大,每次與人比試,她都會束手束腳,因為會覺得丟人……她是我那三年遇到唯一一個,沒有對我們惡言相向的江湖女俠,隻是很可惜,如今離陽江湖上沒有她的傳聞,也許是嫁人了。剛才那個家夥,當年也拜倒在某個仙子石榴裙下,結果有一次那位白衣飄飄的仙子與另外一位仙子交手,那時候在我們眼中,打得滿是仙氣,隻不過他心目中的那位仙子,打鬥時給對手長劍劃破了腋下衣衫,然後,就沒有然後啦。”
陳漁一頭霧水,“這是為何?”
徐鳳年眯起眼,笑望向遠方,“因為我們都看到了那位仙子的……腋毛。”
陳漁目瞪口呆,哭笑不得。
徐鳳年笑眯眯道:“其實有意思的事情多了去,比如說有個家夥比武招親去湊熱鬨,唯一一次打贏,是因為對手打擂台的時候突然鬨肚子,然後難得風光一次攆著對手揍的他,拽著那家夥褲腰帶死活不願撒手,結果……你大概可以想象一下那幅畫麵,不堪入目啊……又比如說有個年輕英俊的大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時候,很是讓人佩服,也生得相貌堂堂,結果一開口說話就完蛋,糙得一塌糊塗,都不曉得是哪個地方的古怪腔調,真是讓人感到惋惜,可見出門在外行走江湖,想當個人見人愛的少俠,真心不容易啊,是吧?”
陳漁無言以對。
徐鳳年看到遠處一騎出現在一處山坡上,大笑一聲,快馬加鞭。
賈家嘉和徐嬰也跟上。
陳漁看著前方這個背影。
突然有些明白這個年輕男人的心境轉變。江湖,是一個人人不想死就很難死的地方,而沙場,是一個人人想活卻未必能活的地方。
兩者沒有高下之分,但有生死之彆。
這個叫徐鳳年的男人,未必就是單純喜歡青衫仗劍的江湖,未必就是真的反感金戈鐵馬沙場吧?
徐鳳年好像猜中陳漁心中所想,突然轉頭笑道:“沙場其實才是最壯闊的江湖,真的,總有一天,我會在那裡好好殺一場。萬人敵萬人敵,要是在江湖裡,你上哪找一萬個人來給你當綠葉?”
陳漁好不容易生出一點好感,頓時煙消雲散。
徐鳳年扭頭後,看到那一騎,笑喊道:“姑姑!”
然後,覆甲女子身後遠處,又突兀出現一騎兩人。
武帝城於新郎,懷裡抱著一個綠袍兒小女孩。
徐鳳年勒馬停在姑姑趙玉台身邊,於新郎騎馬臨近後,輕笑道:“王爺不介意的話,讓於某一同前行?”
徐鳳年皺眉道:“樓荒並不在北涼。”
於新郎動作溫柔地揉了揉小女孩的腦袋,平靜道:“與師弟無關,就是想去西北關外看一看。”
徐鳳年沉默片刻,展顏笑道:“現在看一看也好,趁著這個時候北莽蠻子還沒有喘過氣,邊境上還算安生,以後就不一定能夠舒舒服服看大漠風沙了。”
於新郎開門見山道:“無妨,若是真有戰事,隻要你們北涼用得著,於某大可以投軍入伍。”
徐鳳年好奇問道:“不為你師父報仇?不怕你師兄妹們心生芥蒂?”
於新郎坦然道:“本就是兩回事,何況我們幾個還不至於小心眼到這個地步。話說回來,我師父,王仙芝什麼時候,淪落到需要他那些不爭氣的弟子為他報仇了?”
徐鳳年笑道:“這倒是,當初那一戰……”
於新郎苦著臉趕緊擺手道:“那一戰到底如何,是你和師父的事情,輸贏生死也是你們兩人的事情……但是如果王爺你多說什麼,我恐怕就要忍不住明知是輸,也要跟你拚命,到時候我就難堪了,去北涼沒臉皮,不去北涼,這丫頭要跟我鬨彆扭。”
徐鳳年點了點頭。
趙玉台欣慰地看著徐鳳年。
能夠讓於新郎這般驕傲的武夫如此“退讓”,可不是隻靠著北涼王的頭銜,甚至不是憑借那雄甲天下的三十萬鐵騎。
上坡時三騎,下坡時已是五騎。
徐鳳年突然對於新郎問道:“聽說你比樓荒更專注於練劍?”
於新郎點了點頭。
徐鳳年猶豫了一下,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當年與人比試的時候,劍氣縱橫,意氣磅礴,然後旁觀者拍手叫好,‘好劍,好劍啊’,不會覺得彆扭?有點煞風景啊?”
於新郎一頭霧水,“這有何彆扭?如果覺得無聊,置若罔聞即可。何況我若是與人切磋,多半是生死相向,自然顧不得旁人如何看待了。”
徐鳳年撇了撇嘴,小聲嘀咕道:“練劍練傻了,算什麼少俠。”
於新郎笑問道:“何解?”
徐鳳年剛笑眯眯想說話,陳漁已經從中作梗道:“於先生,我勸你還是彆聽他的解釋為好。”
於新郎果然轉過頭,擺出要把那個話題高高掛起晾在一邊的高冷架勢。
徐鳳年隻好退而求其次,轉頭麵向自己娘親的劍侍,不曾想這位姑姑也微笑搖頭道:“我也不想聽。”
四處碰壁的年輕藩王,當下有些憂鬱啊。
百無聊賴的徐鳳年哼起了一支小曲兒,是當年跟某人在市井巷弄學來的。
“莫說我窮得叮當響,大袖攬清風。莫譏我困時無處眠,天地做床被。莫笑我渴時無美酒,大江是酒壺……世上無我這般幸運人,無我這般幸運人啊……”
綠袍小孩聽著那曲子,覺得挺好笑的。
但是她環視四周,為什麼沒有誰笑呢?
————
祥符二年初冬,在那個大鬨京城的跋扈藩王離京到達北涼轄境後,據稱隋珠公主趙風雅染病而亡。
這個不大不小顯得不痛不癢的噩耗,在接連傳回太安城的巨大喜訊中,迅速無人問津。
兩遼邊軍在大柱國顧劍棠的親自率領下,膠東王趙睢和世子趙翼,以及遼王趙雄,三位皇親國戚聯手輔佐顧劍棠,以朵顏精騎和黑水鐵騎作為主力,總計十六萬騎軍,北征大漠,成為永徽初離陽數次北伐失利後的第一場大捷,斬首八萬北莽蠻子,先前滯留北莽西京的主帥王遂火速趕赴前線,這才止住了東線的大潰敗跡象,大肆放權給秋冬捺缽兩位青壯武將,重新將邊境向前推進到兩朝舊有界線,原本僅是代天巡狩邊關的兵部右侍郎許拱,領一萬輕騎突進千裡,薊州將軍袁庭山、副將韓芳楊虎臣精銳儘出,配合負責牽製北莽主力的顧劍棠,分彆與坐鎮兩翼的北莽大如者室韋和王京崇鏖戰半旬,離陽皆有斬獲。若非遼王趙雄擅自貪功冒進,被貶謫到東線擔任萬夫長的種檀大敗,離陽兩遼騎軍原本極有可能順勢直插北莽腹地。
廣陵道西楚在取得曇花一現的全麵勝果後,兵力分散的劣勢開始顯現,東線寇江淮獨木難支,雖然挫敗了數次宋笠和藩王趙毅的反撲,但是西線在吳重軒十萬南疆大軍,和數支中原兵馬不計後果地衝擊之下,防線岌岌可危,作為本該居中調度的南征主帥盧升象,同樣是擅離職守的“貪功冒進”,但是比起遼王趙雄,就要“幸運”許多,近乎孤注一擲地成功直奔東線後方,為東線拉鋸戰一錘定音,與此同時,蜀王陳芝豹的一萬蜀兵莫名其妙出現在東線戰場的北部,恰到好處地出現在西楚東線增援西線的一部兵馬附近,終於將未嘗一敗的西楚年輕兵聖謝西陲打破金身。西楚不得不全線退縮,除去曹長卿的水師暫時占據優勢兵力,西楚先前所有戰果,等於悉數交還給了離陽。
在這期間,傳言北涼王徐鳳年即將迎娶一位陸氏女子為北涼正妃,更顯得悄無聲息,無波無瀾。
離陽更多是揣測這一次清涼山喜慶,北涼王府到時候會出現哪些軍中大將和封疆大吏,離陽朝廷當然希望能夠清楚獲知到底哪些人,才算是新涼王真正的嫡係心腹。
而更為至關重要的一個潛在意義,則是這些有資格進入清涼山的新一代北涼權貴,對離陽趙室是心懷敵意者居多,還是保持中立的人數占優?
至於當時年輕藩王途徑薊州進入河州之前,副將韓芳和楊虎臣的先後帶兵示威,成為京城百姓津津樂道的一樁美談。相比之下,漢王趙雄和經略使韓林、節度使蔡楠的無聲無息,難免讓人腹誹幾句。
在大將軍去世後,連春聯都不是紅底的清涼山王府,終於有了幾分久違的歡慶氣氛,雖然沒有大張旗鼓懸掛起大紅燈籠,但是府上仆役奴婢,那都是逢人便笑的。
原本對清涼山愈發疏遠的陸氏家主陸東疆,也破天荒主動去了趟王府,與宋洞明和白煜很是痛飲了一番。
那些原本在涼州城中病懨懨的那撥陸氏子弟,尾巴終於重新翹起來,待人接物,一個比一個昂首挺胸。
而從青州首富搖身一變成為北涼財神爺的王林泉,原本還親自操持著日漸繁忙的流州生意,突然開始深居簡出。
陸丞燕沒有被陸家那幫親戚拖累,最終成為了北涼正妃,而不是背後家族為北涼做出巨大貢獻的王初冬,這的確是一件讓整個北涼道都感到意外的事情。
夜幕中,清涼山山巔,白鶴樓樓下。
徐鳳年和陸丞燕還有王初冬坐在石凳上,徐鳳年在用一片樹葉吹著《春神謠》,王初冬在石桌上擱了一本書籍,把腦袋枕在書上,陸丞燕坐在他和她身邊。
他們三人身後,賈家嘉和徐嬰在白鶴樓飛上掠下,不亦樂乎。
半山腰的聽潮湖畔,趙玉台和徐渭熊握著手,說著女子之間體己話。
聽潮閣台基上,徐北枳和陳錫亮並肩而立,兩位開始名動天下的年輕謀士,並無言語。
————
夜色漸深人散去。
徐鳳年獨自來到一棟已無人居住的簡陋小屋前。
那裡好像有個柔柔弱弱的女孩,亭亭玉立,對他惡狠狠說道:我要跟李淳罡學劍去,一劍刺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