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潘汝楨這樣的地方封疆大吏邀請上城頭觀戰的人當然不是什麼無名之輩,恰恰相反,這些人全都是杭州府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要麼家財萬貫要麼有良田萬頃,兩袖清風這樣的人在這裡是不存在的。
不過,這些平日裡一個個人五人六,或是矜持或是富態或是威嚴的人在麵對著城下那一眼望不到頭的黑壓壓的流寇時,那些所謂的矜持、威嚴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驚慌失措和惶恐,那名長相富態的士紳便是第一個崩潰的。
而崩潰是會傳染的,當一個人崩潰後,往往就會引起連鎖反應。
當這名士紳的哭聲響起後,周圍的人也開始亂了,他們有的身體抖得如同篩糠似地,有的靠在護欄上目光呆滯,更有甚者居然嚇得當場失禁,淅瀝瀝的尿液從褲腿下流出也渾然不覺,一時間城門樓上哭聲、喊聲、尖叫聲響成了一片。
城門樓上除了潘汝楨和這些士紳外,還站著數十名撫標營的士卒,不少人看到平日裡一個個衣冠楚楚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此刻的醜態眼中都露出了鄙夷的目光,若是畏懼嚴苛的軍紀,早就有人出言嘲諷了。
潘汝楨緩步走到眾人中間,厲聲道:“諸位,眼下的情形你們也看到了,賊寇攻城甚急,將士們這可是在用性命為我等爭取活命的時間啊。
若是城牆失手,會發生什麼事不用本撫說你們也應該清楚,不要想著能夠置身事外!”
這些士紳自然也不是傻子,不少人相互交換了眼神後,其中一名老態龍鐘的老頭顫巍巍的站了出來對著潘汝楨行了一禮,“巡撫大人放心,老朽等人雖然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但至少也算是在杭州府活了那麼久了,大忙幫不上但諸如一些跑腿之類的小忙總是可以幫的,有什麼事您就隻管吩咐好了,隻要老朽這些人能辦得到的絕不推辭。”
這個老頭彆看站在那裡顫巍巍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刮跑,但潘汝楨卻很清楚,這個老家夥可是駐紮在杭州的徽商商會的會長,可以說是跺跺腳杭州的商界就得震三震。”
這種事最怕的就是唱獨角戲,有人幫忙捧眼那就好辦多了。
潘汝楨混了大半輩子的官場,如何不知道打蛇順棍上的道理?
看到有人搭了梯子,他趕緊道:“惟慶公既然這麼說,那本撫就不客氣了。現在賊寇攻城甚急,守城將士的傷亡很大,如今咱們可以說什麼都缺。缺銀子、缺糧食、缺大夫、缺藥材、但最重要的是缺人。
這些日子的光是守城的青壯就傷亡了數千人,所以本撫決定再招募八千青壯協助官兵守城,還有本撫也知道各位手裡頭還有不少用來看家護院的家丁,本撫打算征用這些人協助守城,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看到潘汝楨開口就要錢要糧要藥品要大夫,這些富戶士紳們的神情還算正常,但聽到要征用他們手裡的家丁時,不少人的臉上不禁漏出了猶豫的神情。
潘汝楨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繼續道:按理說這些人都是諸位的家仆,即便是朝廷也不好強行征用,但如今情況緊急,本撫也顧不上許多了,若是杭州城被攻破,再多的仆人都保不了你們的性命,諸位說是不是這麼道理?“”
“罷……罷罷……”
被稱為惟慶公的老頭一跺腳,歎了口氣道:“巡撫大人不用說了,唇亡齒寒的道理老朽等人還是知道的,現在老朽立刻讓人將府中所有家丁都送到這裡來,供巡撫大人和馬大人差遣,隻要能守住杭州城,他們便是全部戰死在城頭也是值得的!”
“惟慶公高義!”潘汝楨大喜,隻要這老頭開了口,其他人就好辦了。
若不其然,旁邊的人也紛紛出言道:“巡撫大人放心,草民也願將家中三十餘名家丁都送至此處以供您差遣。”
“草民家中有家丁百餘人,也願意將他們全部送來。”
“草民家中家丁不多,但草民願意為大軍提供糧草兩千石,銀子五千兩。”
“草民願提供草藥一批,大夫六名。”
“草民願為大軍捐銀六千兩。”
看著一個個慷慨解囊的士紳,潘汝楨精神也變得振奮起來,滿臉含笑的對眾人拱手以示謝意。
很快,這些士紳們便紛紛告辭了,他們離開的理由也很強大,要回去籌措物資,隻是看著這些人那迫不及待甚至可以說是忙亂的腳步,怎麼看都像是一群逃荒的難民。
督撫營遊擊將軍走到潘汝楨的身邊提醒道:“巡撫大人,這些人一個個都是老油子,您可要小心他們陽奉陰違啊。”
“無妨!”
潘汝楨擺了擺手,幽幽道。
“隻要流寇還在城外一日,咱們就不用擔心他們會搗鬼,因為這些人很清楚,一旦城破他們會有什麼下場,所以本撫從來不擔心他們會賴賬,如今最讓本撫牽掛和擔心的還是信國公的兵馬什麼時候趕到,要知道咱們的人可是撐不了太久了。”
潘汝楨的擔心不無道理,經過了七天的戰鬥,杭州府的守城官兵早已疲憊不堪,若非時靠著擺放在城頭上的那一筐筐銀錢和督戰隊的長刀,他們早就撐不下去了。
可即便如此,守軍的人數還是太少了,原本五千的守軍加上一萬青壯以及從鹽商和海商那裡拐來的一千多私兵,如今已經陣亡了三成,剩下的也全都疲憊不堪,若是再沒有生力軍來補充的話,潘汝楨真擔心什麼時候大家那根早已繃得太緊的神經會突然繃斷,到那個時候可就一切都完了……
就在李自成指揮著七八萬流寇對著杭州府猛攻的時候,距離杭州府不到五十裡的地方,一隊騎兵從一條小路正悄悄的朝著杭州府前進。
這隊騎兵穿著江寧軍特有的精鋼打造的半身甲,背上背著棕貝絲火銃,馬鞍上還掛著細長的馬刀,有的甚至還在馬鞍上掛著一張長弓,整支隊伍裡都散發著一股強烈的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