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自信姿態(1 / 1)

伐清1719 晴空一度 2114 字 1個月前

在談論起明末之亡時,人們能夠找到的因素有很多,而其中就有很重要的一條,那就是南北本質上的分裂,可以說是貫穿明清的一條主線。

縱觀曆史,南北之間的經濟從來都不是協調發展的,而是存在各自的巔峰時期,而經濟的影響也會帶動天下格局的變化。

在曆史上,北方經濟的巔峰時期是非常漫長的,可以說從秦漢之時一直到兩宋相交之際,北方的經濟對於南方都是持優勢地位的,像早期南方沒有得到大規模開發的情況下,連兩湖都屬於“江南卑濕,丈夫早夭”的地方,因此那個時候的政權位置普遍靠北並沒有問題。

可是等到了明清之時,南方已經開發得比較成熟了,無論是江南還是湖廣都成為了十分重要的財源地和糧源地,因此朱元璋早期便在應天登基稱帝,將皇宮修建在了應天。

而朱棣之所以選擇將京城搬到北京,也是由當時的戰略環境所決定的。可是如果從經濟角度來看,由於南北之間經濟的不平衡,南方需要持續向北方朝廷輸血,才能保持北方政權的強大,無論是江南的銀子還是兩湖的米糧,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然而人都是有自己的想法的,特彆是對於南方的士紳們而言,他們長期被迫向北方輸血,本身是不情不願的,發展到明末就變成了北方自個打自個的,南方自個玩自個的,沒有辦法捏成一個拳頭,甚至當南方軍隊到了北方之後,還會出現很多矛盾問題。

就眼下的寧楚而言,南北之間的差異也在開始慢慢表現出來,就好比之前南方各大商會希望能夠捐獻銀子,就為遲滯北方商賈進入總商會的事情——由小見大,如今倘若讓東南士紳花錢,去供養西南的官吏,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願意的。

因此,崔萬采已經從根本上領會到了寧渝的想法,財政的問題必須要從全局來看,絕不能劃分小團體,對士紳的收權也是必須要做的,否則他們將來遲早有一天,會像拋棄明廷一樣拋棄寧楚。

寧渝微微點了點頭,道:“這一次對士紳之事,便是由此一重考慮,否則將來隻怕會重演明末之禍。”

至此,寧渝已經針對這件事的本質進行了全盤的解釋,而這種通俗易懂的理論也很容易被大臣們所接受,畢竟這些已經完全攤開了,看得是一清二楚了。

隻要統一了認知,事情就會好辦許多,除非你本身就是寧楚的敵人。

寧渝的想法就是這麼簡單,他不屑於再去玩傳統的那套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把戲了,乾脆就攤開在台麵上,反正寧楚的根基已經打下去了,有本事你就造反,咱們就當明麵上的敵人。

首輔寧忠景沉吟了一番,低聲道:“如此倒也不錯,隻是陛下也應該明白,後麵可沒那麼簡單,咱們不管是為了北伐,還是將來的大計,總要對天下人有個說法。”

這話說的,其實就是指讓寧渝給士紳們一個下台的台階,總不能真的在明麵上把士紳往外麵推——明麵上有個說法,總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強。

寧渝微微一笑,卻是想起了這次事件中起到關鍵作用的沈家,倒是一個可以利用的對象,或許能將目前的士紳團體給分化一部分人出來,給天下人做個榜樣。

“沈家這一次立下的功勞倒是不小,內閣準備怎麼處置?”

首輔寧忠景能猜到皇帝的一部分心思,笑道:“沈家人心向朝廷,朝廷自然也不會虧待,準備讓他們進入總商會當中,多多少少給些甜頭。”

寧渝微微點頭,“沈光烈跟寧羅遠求過情,說讓其長子入南京國立大學,朕覺得倒也不錯,將來說不定也能成為大楚的棟梁之才。”

“是,陛下。”

寧忠景點了點頭,這並不是什麼大事,無非就是一個入學名額罷了,倒也沒有多麼珍貴,反倒是關於抓捕的那些人,怎麼處理倒是讓他有些頭疼,便謹慎道:“回稟陛下,這次抓捕牽連甚廣,大理寺怕是沒辦法全部審理.......”

寧渝微微點了點頭,他當然明白像這種特殊案件,不可能走常規的流程,歎口氣道:“已經死了夠多的人了,朕也不欲再造殺戮。著有司處決其中為首者即可,餘者遣往雲貴之地,至於其家產抄沒國庫,所持有土地儘數歸於官田。”

“是,陛下。”

寧忠景又想了想,遂低聲問道:“那先前在午門鬥毆的士子呢?當時也抓了幾百人,現在都關在了南京監獄。”

寧渝險些把這些不成器的士子都給忘記了,如今經過了寧忠景的提醒,隻得無奈道:“都放了吧.......這些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關起來也是浪費糧食。”

..........

烈日當空,熱辣辣的陽光照在了南京監獄門口的台階石麵上,顯得極為耀眼,摸上去也有些發燙。

然而就在這麼炎熱的天氣裡,監獄門口卻依然圍滿了人群,他們都是之前在午門前鬥毆的士子,跟當日一樣,如今也是分成新舊兩派,站在左右兩邊,中間則是涇渭分明,沒有任何人站在那個位置。

在人群當中,徐姓士子和許翟也都站在了裡麵,不過他們都屬於舊派士子的一波,正在悄悄說著什麼。

“許兄,不知後麵可有什麼打算?”

徐姓士子原名徐渾章,因為名字聽起來不太中意,因此很少提起,而且旁人也都不會直呼其名,隻是稱一聲“徐師兄”或者是“徐兄”。

許翟的臉上卻是帶著傷痕,哀歎道:“此番進京不僅沒有達成目的,反倒連累沈兄進了監獄,也不知這次能不能放出來.......若是等沈兄放出來後,在下便回家攻讀新學了。”

“啊?”

這一下輪到徐渾章有些驚訝了,他沒想到這人被打了一頓之後,竟然思路轉變得這麼快,當下便好奇道:“莫不是許兄知道一些什麼消息?”

“咳,這消息現在大街小巷上都已經傳遍了,皇帝如今可是抓了足足兩萬多人,光是抓捕過程中就處死了上千人.......咱們也都是隻有一個腦袋,皇帝既然要考什麼那就考什麼罷了,何必跟自己的性命過不去?”

許翟也沒有什麼水平,他也是從市井流言當中東聽一句,西聽一句湊出來的,還以為是士子被抓了兩萬多人,殺了一千多人——其實跟士子一點關係都沒有,純粹就是那些不識趣的鄉紳。

徐渾章聽到這裡,才苦笑一聲,“許兄那還是有家底的,若是像小弟孑然一身,根本沒個依靠,若是重新讀起書來,怕是再難考上了,索性還是參加明年的舊科考試,雖說會被安排到邊境之地當官,可那也畢竟是個官唄!”

聽到徐渾章這麼說,許翟也不知該如何安慰,正準備說兩句的時候,隻見監獄的大門打開了,從裡麵零零散散出來了一些人,他們人人臉上淤青,都是在午門鬥毆時的落敗方,分成了兩個方向,走向了各自不同的陣營。

秦禮在上一次鬥毆的時候,由於表現異常出彩,儘管被複漢軍給抓進了監獄,可也因此被新學士子們引以為首,如今出獄之後,臉上也沒有了過去的瑟縮之意,反倒是自信了不少,他望了一眼舊學士子這邊,不由得發出一聲嗤笑。

在他看來,這幫子人實在是太不經打了,甚至還有個家夥跟個娘們似的,竟然被直接給打哭了!

薛言等人見到秦禮走過來,連忙拱手道:“秦兄此役實在是打出了我輩風采,聽說就連陛下當日看了,都在讚歎秦兄的勇武之舉呢!”

秦禮嘿嘿一笑,也拱手還禮道:“實在是過譽了,隻是大丈夫在世,該出手時便出手,至於那等小人,怕是一輩子都隻能窩在角落裡哭哭啼啼,如同婦人!”

新學士子當中頓時響起一片哄笑聲,反倒是映襯得舊學士子這邊尷尬不已,他們的臉上青一道白一道,心裡對於當日被打哭的沈洛川也帶了些看法,沒想到家夥那麼不濟事,早知道不帶他來了!

許翟和徐渾章有些尷尬不已,沈洛川好歹也是自己的同伴,卻也不好多說什麼,隻得低聲陪著小心,替沈洛川挽回一二,另一麵便一個勁地瞅著監獄裡麵,希望沈洛川能夠早點出現,大家夥離開這個讓人傷心的地方。

然後許翟和徐渾章是左等右等,隻見大部分人都已經被放出來了,而沈洛川卻根本連個影子都見不到,若不是確定今日所有人都會被放出來,要不然他們二人都想進去問個究竟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幾乎所有的人都已經出來了,迎接他們的士子們也都離開了,他們打贏的免不得去慶祝一番,打輸了的也得回去請個大夫好好治治傷口,可唯獨許翟和徐渾章還在苦苦等待。

一直等到許翟都有些耐不住的時候,隻見從監獄大門的出來了一道瘦削的身影,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正是被放出來的沈洛川。

原來沈洛川一早就被放了,隻不過他不願意出去被人笑話,因此死活求著多待了一會,準備趁著人不在,然後再悄悄離開此地,避免丟了麵子——然而沈洛川卻沒想到,自己的兩個好友卻一直在等待,當下不由得又是感動又是愧疚。

許翟和徐渾章迎了上去,二人望著沈洛川並沒有多說其他話,隻是簡單地問了問沈洛川在監獄裡這幾天的日子,隨後又將各自的打算說了一遍,然後便齊齊望著沈洛川。

沈洛川原本隻是一個隻會讀死書的酸文人,他經過了這麼一次的磨難,反倒是有些長進了,低聲歎道:“若非念及家中老母,沈某怕是當時就一頭撞死了,如今從監獄出來,彆的也不想了,還是參加明年的舊科考試吧。”

許翟見沈洛川也參加舊科考試,心裡便有些焦急,連聲道:“沈兄,你跟徐兄二人參與舊科考試,小弟原本不該多說什麼,隻是你可要想好,即便是將來考上了,怕是一輩子都得紮根偏遠邊境了。”

沈洛川臉上泛起一絲苦笑,歎氣道:“沈某如今也想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天下無論是大事還是小事,總要是有些人願意去做的,在朝堂運籌帷幄是在做事,在邊遠治民好學也是在做事,這其中或許有貴賤之分,可是沒有高下之分。”

聽到沈洛川這般說,徐渾章倒是大笑了起來,“沒錯,新學也好,舊學也罷,最終都是要去做事的,既然我等考試上不如他們,那麼就比比在做事上,能不能超過他們!”

許翟見狀,也隻能無奈地搖了搖頭,跟著二人一同離開了南京監獄。

或許,經過了這一次,改變的也絕不僅僅隻有沈洛川一人。

..........

京師,養心殿內,此時正燈火通明,黃綾案前放著一大摞待批閱的奏折,幾乎堆積成了一座山,那些都是各省呈遞上來的要事,等待著帝國皇帝的批閱。

雍正並沒有去看那些折子,而是一直專注地看著南方呈遞上來的密報,上麵將寧楚在南方的這一次科舉請願案的前後經過都寫了出來,儘管上麵很多地方都不儘不實,可是依然是一手寶貴的情報。

過了良久,直到天色微明之際,雍正才放下了折子,不由得深深歎了一口氣。

表麵看上去這對於大清是一件好事,因為這樣隻會逼得天下士紳的心進一步靠近大清,可是雍正對於坐在南京的寧渝,此時卻是又敬佩又畏懼。

敬佩在於寧渝乾了他一直想乾而不能乾的事情,雍正想都不用想,也知道這件事在朝野內外會遭遇多大的壓力,而是寧渝卻頂著壓力辦完了,實在是讓人不佩服都不行。

畏懼就在於這件事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寧楚已經開始考慮帝國的未來,對於大清這個眼前的威脅,已經不再那麼重視了,或者有充足的信心可以北伐成功,一統天下,所以才會把士紳都逼過去,表現出一副強大的自信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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