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M的新任總裁盧西亞諾看著第三季度的營收數據,額頭上的皺紋能夾死蒼蠅。
“你們告訴我,這些數據讓我怎麼跟董事會解釋?”
辦公室裡,高級副總裁盧瑟翻翻眼皮:“我們對大豆的長期趨勢判斷是準確的,如果不是發生了一些不可控的事件,集團今年的業績表現預計是令人滿意的……”
“但現在就是無法令人滿意。而且,運氣不好,你讓我跟董事會這樣彙報?”盧西亞諾嗬嗬地冷笑了兩聲。
“運氣不好也是事實……”副總裁低頭喃喃道。
其實,ADM第三季度的整體業績並不算沒有亮點,受益於美國的天氣乾旱造成農作物減產,玉米、小麥等價格上漲從而提高了相關利潤。
但是大豆業務板塊太拖後腿了。
就大豆而言,第三季度ADM公司的運營利潤陷入嚴重的虧損;即使是其他大宗商品業務增加的盈利相抵,淨利較上年同期也暴跌了70%。
另一個資深副總裁輕咳一聲,道:“今年情況確實特殊了點。不僅是我們,同行的邦吉、嘉吉等都沒討好,相信董事會也會看到這一點。”
辦公室裡的其他人默默點頭。
不是我軍太無能,而是整個同行都猝不及防,也就談不上什麼失誤了。
美國持續的乾旱氣候會造成大豆減產,勢必將價格推向新高——前者ADM預測對了,但後者卻摔了一個大跟頭。
誰能想得到,中國“憑空”增加了上千萬噸大豆供應,對國際大豆的需求說降低就降低了,引起的連鎖反應讓判斷失誤的四大糧商都想吐血。
產量降低了,丫的價格不升反降,這就已經夠慘了,更慘的是他們在期貨市場上都扮演多頭的角色,價格下跌後造成了雙向虧損。
原本價格下跌後,加工業務利潤會上升,就算不扭虧為贏,起碼也能最大限度地彌補損失。
但這一切,又在中國同行的高歌猛進下變得蒼白無力。
“中方政府對大豆蛋白的反傾銷調查有什麼反應?”盧西亞諾扭了一下椅子,看向法律顧問。
坐在角落裡的法律顧問露出職業的微笑:“沒有。”
“一點反應都沒有?”
“除了幾家主要大豆蛋白加工企業作為應訴的主要單位,中方商務部就隻簡單地發表了一份通報,更多的反應就沒有了。”法律顧問言簡意賅地解釋了一句。
盧西亞諾沉默了一下,心情更加鬱悶了。
這就像你全神貫注以應對對手的出招,但對手隻是用“幼稚”的眼神回瞥一眼,瞬間就能讓人血壓升高。
ADM雖然是四大糧商之一,但其為人稱道的優勢,是把穀物和油籽原料深加工成為用於食品業、飲料業、保健品業和畜牧飼料市場中的多種產品的“下遊”加工業務。
譬如植物蛋白,就是ADM近年來將更多資本配置其中的領域。而大豆是產業鏈最長最深且附加值最高的作物品種,大豆蛋白加工的利潤率比它的貿易業務更大,一直是ADM的優勢業務。
隻不過,隨著中國同行在全球大豆蛋白市場的影響與日俱增,ADM也受到了衝擊。
ADM早在世紀初就預見,中方大豆蛋白是美國的最大競爭對手,並終將影響美國同行收益。
但誰也沒有料到,這一擔憂成為事實的時間會這麼短。
三年前,中方大豆蛋白就不斷擴大對美出口優勢;尤其是今年,對美國市場份額的蠶食變得更加明顯,甚至有反客為主的趨勢。
ADM的一紙反傾銷申請,既是對中國大豆產業施壓,也是希望通過反傾銷手段遏製中國大豆蛋白的攻勢。
“反傾銷指控有多大幾率成立?”盧西亞諾再問。
反傾銷指控隻是指控,真要增加反傾銷稅,還要等反傾銷調查後承認指控成立。
“不好說。雖然中方對美出口大豆蛋白量逐年增加,但價格是一路走高的,不存在低成本銷售問題,很難說是針對美國市場進行傾銷。當然,最關鍵是,我們的訴求得不到足夠的支持。”法律顧問不動聲色地將責任推卸出去。
“怎麼會得不到足夠的支持?中國人擠占的,可不僅僅是我們的市場。”副總裁盧瑟憤憤道。
“彆忘了,主導著一切變化的是誰。”法律顧問回答得也很乾脆。
“中國嘉穀!”咬牙的聲音響起。
“嗬,杜邦在‘高能因子牛奶’上有賴於嘉穀,恨不得裝死;邦吉與嘉穀在南美打得火熱,從超級雜草除草劑開發到碼頭入股,可不會在這個時候翻臉;嘉吉引進‘嘉豆13號’的積極性最高,在背後搖搖旗也就算了,真要出力是不可能的。”盧西亞諾又氣又無奈道。
“更何況,即使是我們公司內,不也有人反對跟嘉穀硬碰硬嗎?”盧西亞諾看向房間裡其他人。
房間再次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這也是ADM麵對的局勢。
嘉穀與美國同行產生的利益衝突固然不少,但產生的利益交集也同樣不少。
彆的不說,單單是要遏製在美國東部大豆田蔓延的超級雜草,就離不開嘉穀。
投鼠忌器之下,真要同心協力打壓嘉穀,實在太難了。
“據我所知,中國大豆產業聯盟雖然以嘉穀為主,但其直接投資並不多,我們能收購或入股其他的大豆加工企業嗎?”另一位副總裁皺眉道。
對他們這樣的大公司來說,競爭不過就收購,也不是什麼新鮮的主意。
盧西亞諾卻是搖搖頭:“我們已經失去了最好的機會。”
隨著嘉穀麵向整個大豆產業鏈的係統化支持,中國大豆種植成本持續下降,管理水平、單產水平持續提高,大豆深加工在工藝技術和產品質量上也拉近了與國際先進水平的距離,從原來隻有5%的附加值到現在70%以上的附加值,中國大豆蛋白行業已經有足夠的能力反哺,並帶動整個大豆產業的良性發展。
以盧西亞諾的眼光,不難看出,即使這次的反傾銷控訴成立,也隻能稍稍延緩一下中方同行的步伐。
就像美國的製造業,難道是美國人不想留在本土的嗎?隻是大勢所趨之下,無能為力而已。
他頭痛的是,應該怎麼向董事會那群老頭子交代;總不能說,沒轍了,我們等死吧。
但如果連反傾銷都不好使,ADM的大豆蛋白業務該怎麼調整?
“無法收購中國企業的話,我們能不能將加工廠搬到中國?”副總裁盧瑟突然建議道。
“我們不是已經在中國建廠了嗎?那又怎樣?同樣阻擋不了中國同行的崛起。”有人反駁道。
ADM很早就在中國開展業務了,也開啟了大豆蛋白生產基地布局。但是,ADM毫無疑問是被排斥在中國大豆產業聯盟外,享受不到中國大豆產業振興的利好。
盧瑟遲疑了一下,道:“我是說,將高端蛋白加工廠搬到中國,以高端加工技術換取融入中國大豆產業鏈的門票。”
總裁盧西亞諾眼皮子就是一跳。
雖然中國大豆深加工行業正在大踏步追趕,但作為全球大豆加工強國的美國,在高端大豆蛋白製品,例如食品級、保健級大豆磷脂製品等,又譬如在精細化工、醫藥、保健、美容等領域的開辟應用上,還是有相當的積累優勢的。
像ADM這種跨國企業,在海外投資建廠,一般是初級加工產品,而先進的精深加工技術,隻會留在國內。
所以,有人下意識地反對:“這怎麼行?這不是讓我們的技術領先優勢喪失嗎?”
盧西亞諾卻站了起來,環視眾人道:“是的,我們現在在高端產品上還有一定優勢。但是,諸位,冷靜想想,再這樣下去,我們還能讓領先優勢保持多久?”
無人接話,房間裡沉默的讓人心碎。
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