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並無分彆
“情況怎麼樣了?”針金走進白芽的住處。
草鋪上,躺著一位臉色慘白的生死不知的年輕人。
針金動用超聲波探查,利用內部結構異變的耳朵聽,發現白芽還有些許的氣息。
隻是這股呼吸太微弱了,微不可察,幾近於無。
“情況很不不妙。”蒼須回首道。
針金陷入沉默。
白芽……
這個年輕人曾經為探索隊做出過巨大的的貢獻。他年輕,帶著純真,對於騎士,充滿了向往。
現在,他倒下了這裡,雙眼緊閉,死神的鐮刀已經嵌進他的脖頸。
經曆了那麼多,結果還是倒在了這裡。
這段時間來,山穀營地中新增了很多傷員,不乏死亡的例子。
如果還是之前,士氣要一降再降。但現在針金在,他擁有著無上的威信,依靠他的存在,隊伍仍舊保持著上佳的士氣。
對於白芽,針金不奇怪他的狀態,針金更多的是惋惜。
給他一個出身,給他一個血脈,憑借他的鬥誌和毅力,或許就不一樣了。
白芽,他真的太普通了。
他隻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平凡人,他年輕,帶著活力和乾勁,帶著天真,還帶著愚蠢。
然而這種“愚蠢”,有時候又顯得那麼的可貴。
白芽樂於幫助他人,這源自他的本性,在探索隊中毒期間,是他照顧著其他人,這為他贏得了好人緣。
突圍酸液綠蜥群的時候,他愚蠢到去救蒼須,反把自己陷入死地,不是針金返身來救,他就要命喪當場。
在綠洲的時候,他又再次救藍藻,不懼自己中毒。
他對針金的崇拜,近乎盲目,他是所有人中對針金最狂熱的追隨者之一。
“很抱歉,我來晚了。”身後傳來紫蒂的聲音。
“紫蒂,快給他診斷一下吧。”針金心中頓時燃起新的希望。
但紫蒂檢查之後,隻回應了沉默。
希望的光在針金眼眸中迅速消退。
“唉。”蒼須深深歎息,“大人,看看這個吧。”
他剛剛從白芽的草鋪下,發現了一疊信。
“這些應該都是他寫的。”蒼須迅速瀏覽了一番,微微皺起眉頭,冷靜理智如他,此刻卻流露出了一副罕見的憤怒之意。
按照他的判斷,西萩小姐玩弄戲耍了白芽,用虛假的愛情來欺騙一個涉世不深的年輕人,讓他來冒險,讓他來送死,隻是圖一個樂子。
針金搖了搖頭:“蒼須,真相沒有大白之前,一切都不能確定。”
少年騎士打心底不願意看到蒼須的猜測是正確的。
接過蒼須遞來的一疊信,針金快速掃視。
信中的筆跡很糟糕,淩亂,絲毫不具有美感,但明顯是白芽的筆記。很顯然,他學會寫字並沒有多久。
信中許多地方故意空著,這些字詞白芽應該不會書寫。
信中的文字還變色了,變成了紫色,似乎是墨水變質。
在信中,白芽除了表達對西萩小姐的愛,最多的就是對針金的崇拜。
而在最後的信中,他寫到了後悔。
看到白芽的後悔,針金不禁心頭一顫。
沒有陷入死亡危機中,絕不會有他這樣深切的共鳴!
針金滿臉肅容,凝視昏迷的白芽,鄭重其事地道:“我向你保證,白芽。如果你不幸犧牲,我會將這些信親自送到你的至愛手中。如果西萩小姐是真心愛你,我會告訴她一切,告訴她她沒有看錯人,你具備著騎士的精神。你英勇作戰,拚儘全力,始終踐行著善良和正義的道路,從未退縮。但如果她隻是玩弄你,那麼我將為你主持公道,她將得到一位聖殿騎士的審判!”
針金說完,將一疊信鄭重地收入懷中。
白芽的結局似乎已注定,眾人離開岩洞。
“大人,請留步。”紫蒂忽然開口,同時她看了一眼蒼須,蒼須對針金鞠躬,快步離開。
過道中隻剩下了紫蒂、針金二人。
一陣沉默。
“大人,把這些信交給我保管吧。你畢竟經常衝鋒在最前線。”紫蒂道。
“請你務必好好保管它。”針金點頭,將信轉交給了紫蒂。
“大人,我……”紫蒂又道。
針金微笑:“不用安慰我。的確,我現在的心情很低落,我的同伴倒下了。但我沒有能力去拯救他,有太多的時候,我的能力實在有限。”
“大人,我們終究是人,而不是神。即便是神,也有祂擅長或者不擅長的領域。”紫蒂牽起針金的雙手,“大人,請不要太自責了。”
“我怎麼能不自責呢?”針金苦笑,“我太過忽視他了。他是一位功臣,隻是後來,身邊的人多了,他的能力就被其他人掩蓋,我便忽視他了。”
“現在反思:我是不是把他當做了一個工具?當這個工具沒有用,或者用處減少的時候,我就將他拋之腦後呢?”
“我是不是一個合格的領袖?我經常公開演講,說對所有人一視同仁,真的一視同仁了嗎?我真的做到了嗎?如果我稍微重視一下白芽,提前發現他不妙的狀況,會不會現在是不同的結果?”
“大人!”紫蒂輕喚一聲,向前一步,主動投入到針金的懷抱中。
她雙手環住針金的腰,緊緊地擁抱住少年騎士:“針金大人,你絕對是合格,不,優秀的領袖,你是騎士,我的……騎士,請不要懷疑自己。”
柔軟的嬌軀,還有肯定的鼓勵,讓針金沮喪的神色稍稍疏解。
少年抬起手,撫住紫蒂的肩膀。
這一刻,少年感覺從紫蒂的身上,像是傳來一股暖流。這股暖流不斷地流淌到他的心中,他心中積蓄在暗處的冰塊,似乎正在融化。
無形的隔閡,似乎正在消解。
針金再次產生了一股衝動,想要將自己的秘密對紫蒂傾訴出來。
但下一刻,他的神情微變,超聲波探查到了前線告急。
傳訊兵已經跑向小山穀空地的造船廠。
“我們得走了。我還得看管大個子呢。”針金輕輕地推開紫蒂。
“嗯。”紫蒂鬆開雙臂,紫水晶的眼眸深深地凝視針金,看著他轉身離去,身影消失在拐角處。
當傳訊兵來到山穀空地,順利地發現了針金。
針金出動,不久之後,他再次擊潰了魔獸軍團,穩住了防線。
當天晚上,他又再次獨自行動,找魔獸軍團的麻煩。
隻是他造成的傷亡越來越有限,藍狗狐狼們身邊的防衛力量非常雄厚。每一頭死亡的藍狗狐狼,都是血的教訓,讓生還下來的藍狗狐狼們經驗豐富。
針金雖然也能產生異香,但是這種異象並不能對魔獸軍團造成乾擾。
針金拚儘全力,殺死了多頭魔獸,拖著疲憊欲死的身軀,回到營地休息。
守夜的戰士們對他投來崇拜、敬愛的目光。
針金的休息時間是很少的。所有的高層中,他是最辛勞的人。
然而這種目光,還有充滿了愛戴、狂熱的讚許,都不能給針金純粹的溫暖和動力。就像是沒有溫度的冷光,讓他感覺刺眼。
和往常一樣,第二天魔獸軍團再次展開了攻勢。
人們據險而守,在鬃戈的指揮下,儘全力殺傷魔獸軍團。如果不這樣做,在魔獸軍團屢屢增兵的情況下,局勢會迅速崩壞。
然而儘管人們拚儘全力廝殺,魔獸軍團的傷亡也非常慘重,但隨著時間推移,它們的兵力反而越來越多。
人們這才知道,原來這座海島中有著這麼多的藍狗狐狼。
不過仔細想想,海島麵積太大,叢林廣袤、森林幽深,承載眾多藍狗狐狼的生息繁衍,很正常。
局麵暫時僵持下來。
地震的強度減緩了,但頻率越來越高,有時候一天內要震上三四次。
大個子也在不斷發病。
吼。
大個子咆哮怒吼。
“快跑,他又發病了!”人們驚惶逃竄。
針金身形如電,一躍而上,直擊後頸。
砰。
大個子剛咆哮完,雙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吼。
“快跑,他……”
針金已經動手。
砰。
大個子剛咆哮完,轟然倒地。
吼。
“快……”
砰。
大個子倒地。
吼。
砰。
大個子剛張開口,想要咆哮。
針金直接出手。
砰。
擊昏大個子的次數增多,針金的手法越來越熟練。並且他熟能生巧,用投擲石塊來代替。石塊每一次都正中大個子的後頸,力道不輕不重,剛好能擊昏他。
以至於後來每次看到針金,大個子都感到自己的脖子一陣陣隱隱的疼痛。
針金每一次都鎮壓他,起先大個子因此對針金充滿了畏懼,隨後這種畏懼轉變成了麻木,到之後麻木變成到了坦然。
大個子大有一副“你敲就敲吧,隨便你怎麼弄,反正我反抗不了,總是昏倒”的架勢。
而到了最後,他的坦然中竟然衍生出了一絲親近。
似乎是將船匠“打你就是愛你”的話記到了心中。
不過的確,針金並沒有傷害過他。每一次針金及時製止大個子發病,讓他沒有損害新船或者其他人的性命,這為大個子營造出了更加寬容的人際環境。
就在大個子一次次砰砰倒地的過程中,新船越來越完善。
船板平接好了,船尾舵完成了,還用鐵條加固。
甲板也完成了大半。
新船一共雙層甲板,第二層甲板完成之後,就是船首樓、船尾樓。
目前人們正在趕製必要的船艙。
為了建造海船,所有人都拚儘了全力。
而在這時間裡,正麵戰場不斷敗退。
起先,防線還會修補,但隨著局勢發展,人們隻能開始丟棄。
防線從山腳,退到山坡。
起先為了保護小山穀空地,人們損失很大。
木班提出來一個匪夷所思的計劃,在得到船匠的確認之後,人們把新船上移,拖到了山坡上。
如此,縮小了防禦麵積,兵力收縮,防線才穩固下來。
造成防線退縮的原因,一方麵是隨著針金一方不斷減員,而藍狗狐狼們卻不斷得到增援。
勝利的天平,已經緩緩傾斜向魔獸軍團。
另一方麵,則是幾頭藍狗狐狼將地下沙蟲集中起來使用。針金和鬃戈不能速殺這些地下沙蟲,隻能看著它們硬扛著無數攻擊,強勢地搗毀防禦工事。
針金履行了領袖之責。
儘管正麵戰場不斷敗退,但他不斷鼓舞士氣,身先士卒。
而新船不斷完善,也給眾人保留了希望。
眾人堅持,咬牙堅持。
就像是大土窯中的鐵,不斷地灼燒,被鍛打,人們逐漸凝聚成真正的一個團體,相互之間變得緊密、默契。隔閡、厭惡、懷疑等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戰友的情誼,是信任。
至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逃兵。
不會有逃兵,因為他們逃無可逃。
終於,在付出了傷亡半百的代價後,新船完工了。
這一天天氣晴朗。
中午的時候剛剛地震過,因此魔獸軍團沒有發動進攻。地震後,魔獸軍團們都會平靜一段時間。
山坡上,正在進行著一場簡陋的儀式。
“大人,這一錘請你出手。”船匠鄭重其事地遞給針金一柄鐵錘。
“不,你的功勞最大。最後一錘由你來。”針金搖頭。
船匠還要推辭,但針金堅持道:“去吧,這是命令。”
船匠隻能遵從,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用力揮動錘頭,將船板上特意留下的鐵釘敲了進去。
眾人歡呼起來。
船匠雙眼微紅,泛著淚光,他回到針金的身邊,語氣有些哽咽:“大人,我畢生的心願,就是打造出一艘海船。沒想到,不是在船塢,而是在這座海島,我實現了心中的願望。當然,這艘船有很多缺陷。比如桅杆,我們隻有低杆,拚接之後才能有合格的高度。比如船帆,我們帆麵太小了,借不了太多的風力。還有船板底下、船體兩側都要用鐵條加固,目前的結構強度堪憂。哦,還有船錨,我們還缺少合格的船錨……”
“好了,好了。”針金笑著,拍拍船匠的肩膀,打斷他的話,“這些東西,我們都可以在航行的時候補足。”
“現在是歡慶的時候,去吧,好好大吃一頓,大喝一頓。”
“今天你是最閃亮的明星!”
“很多人都等著你呢,都要向你敬酒呢。”
針金將船匠推向眾人。
船匠因為針金的尊重,差點感動得當場落淚。
船匠彙入人群,歡呼聲瞬間高漲。
數月來,宴會隻有這一次。
新船完工了,雖然隻能算是基礎完工,勉強達到了可以海航的及格線。
但是意義非凡!從此,針金等人進可攻,退可守。
當然,新船入海還需要滑軌。原來的滑軌已經被魔獸軍團破壞,但是在另一側,地下淺層還隱藏了一副滑軌。
這是鬃戈的提議。所有人都要感謝他身為將領的遠見卓識。
而除了滑軌,新船入海的時候,還需要吸引魔獸軍團的注意力,將它們的兵力吸引到另外一邊。
這必然有一場大戰!
“不想了這些了,今天,我需要的也隻是休息。”針金也想喘一口氣,這些天來,身為領袖的他壓力無疑是最大的。
船匠被人群圍在中央,這是他人生的輝煌時刻。
針金當然也從未被冷落。
細索半跪在地上,一手撫胸,一手舉著貝殼充當的酒杯,情緒很激動:“大人,正是因為您的領導,我們才能堅持下來。您是聖殿騎士中的楷模,是我等的明燈!”
“大人,請允許卑微的我,向您敬獻這份微不足道的烤肉。”
“針金大人,所有的讚美之詞都不足以形容您。有您領導我們,是我們畢生奢望的幸福啊。”
似乎被歡慶的氣氛感染,傷兵集中治療的岩洞中,白芽的眼皮緩緩睜開。
然而,恭維的話,讚美的話,宴會歡慶的氣氛,都不能感染針金。
他坐在主位上,看著歡笑的人們,儘管他也喜悅,儘管他也麵帶微笑,但他卻感覺到了隔閡,深深的隔閡。他置身於此,又置身於外,他和他們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自從上一次之後,他無法將秘密坦白給紫蒂,他始終說不出口。
宴會持續著,趁著眾人歡慶,針金默默離開了人群。
他來到遠處的山坡,看到了一處草棚。
這座並不能遮蔽風雨的草棚中,大個子蜷縮著,躺在草鋪上。
“給。”針金將帶來的烤肉遞給了大個子。
大個子默默地接過來。
針金走了幾步,在一塊巨石上坐下。
他仰頭望天,頭頂上是一片漆黑的火山雲,深沉濃重。似乎正是因為它們,最近的這段時間都沒有下雨。
船體新造,也就少了一大障礙。
針金又望遠方。
山坡高過叢林,他能看到海。
海的上空並未被火山雲遮蔽,海天一線的地方,夕陽正在降落。
海麵平靜,在黃昏的光下,閃耀著魚鱗般的光彩。
而在山坡上,一艘新船剛剛建成。
當它被清除了障礙物,就能順著山坡上的滑軌,俯衝而下。
它越衝越快,一路披荊斬棘,一直衝入海中,濺起滔天的浪花。
這種美妙的場景,不隻是針金這樣想象,也是其他人的美夢,是支撐他們到現在的最大動力!
耳畔傳來大個子吃烤肉的聲音,很粗魯,但卻給針金帶來平靜。
比起宴會,他發現自己更喜歡這裡。
他的心中有一股淡淡的歡欣。
針金自己也很奇怪,此時此刻他沒有尋覓紫蒂,卻來到大個子的身邊。
在夕陽的映照下,少年騎士孤獨的影子被拉長,延伸到草棚上。
草棚中的大個子吃完了烤肉,看向背對著他的針金,緩緩地爬了出來。
他蹲在遠處,學著針金的動作,也看向夕陽。
針金察覺到了大個子的動作,看了他一眼,對他微微一笑。
旋即少年騎士又望著落日,眼前的景色美輪美奐,但他的眉宇始終輕皺著,有一股難以消解的愁。
大個子望著落日,很快,他就無聊了。
他看了一眼針金,試著挪了一下屁股,更加靠近少年騎士。
針金沒有反應。
大個子看著夕陽靜默了一會兒,又挪了一下,更接近了針金了。
針金還沒有反應。
大個子挪了又挪,起先,他挪動的間隔時間很長,但後來,挪動的越來越頻繁。
針金忽然扭頭看向他。
大個子屁股離地,雙手撐地,正在挪動的過程中。
被針金一看,頓時僵如石像。
一陣海風吹來,吹得他頭發微動。
針金被逗樂了,哈哈一下,拍拍坐著的石頭塊。
大個子頓時咧嘴傻笑,露出滿口的黃牙。
他終於完成了後半截動作,這一次直接坐到了針金的身邊,緊挨著石塊。
“不怕我了?”
大個子搖頭,悶悶地道:“大個子陪你。”
“我把你打昏了那麼多次,你不恨我麼?”
大個子又搖頭:“你和大個子一樣。”
針金心頭一震,楞在當場。
夕陽下,兩人影子被斜斜地拉長,緊挨在了一起。
乍看起來,並無分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