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這麼多人在場,上官妧似不好發作,冷聲道:“以後寢殿隻由細蕪和品萱打理,其他人一概不得入內。”說罷瞥一眼那小宮女,“把她帶下去。”
隻見細蕪朝另一名稍年長些的宮女遞個眼色,想來是上官妧口中的品萱,那品萱便招呼了兩名婢子過來,將犯事的小宮女帶了下去。
阮雪音與上官妧相處不多,又知她不止是表麵所見的嬌蠻大小姐,所以對她這般表現並不意外。段惜潤卻該是從未見過她如此——雖忍著沒有大動乾戈,此刻臉上卻似蒙了一層霜,寒沁沁的,叫人緊張。
“那個,瑾姐姐,咱們繼續去前殿喝茶吧,這裡叫細蕪帶著人收拾便好,你再看也是生氣。”
上官妧此時才意識到自己麵色不善,扯出一個笑容道:“也好。下人們不懂規矩,白白讓你們看了笑話。”
“婢子們都是調教出來的,哪宮裡都可能遇上這種事。前幾日我殿裡的小丫頭打碎了我從母國帶來的花瓶,還不是隻有算了。已經碎了,也拚不回來,隻當歲歲平安,圖個好兆頭吧。”
上官妧笑道:“你倒會安慰人。”
段惜潤巧笑道:“我母妃常說,人要學會和自己過得去。自己不為難自己,彆人也便為難不了你。”
阮雪音第一次聽這話,覺得頗有道理,心想這樣的母妃,無怪能教出這樣的女兒。
“不過瑾姐姐釀的什麼厲害的酒,竟藏在寢殿裡,莫不是怕我們瞧見了管你討來喝?名字也好聽,剛聽細蕪說,是叫嫣桃醉?”
尷尬在上官妧臉上一閃而過,隻聽她嬌俏道:“哪裡是什麼好酒,我從未以花入酒,頭一回嘗試,怕被你們看見笑話,於是放到寢殿去了。”
阮雪音腦中浮現出那一地的酒和躺在其中泡得發了白的粉色花朵,總覺得就要想起來什麼。
卻就此卡住,無論如何翻不過去。
又閒聊一會兒,眼看巳時快過,段惜潤與阮雪音起身告辭。
三人走至正殿門口,上官妧和惜潤還在嬉鬨,阮雪音站定,從這個方向再打量一遍前庭:
東側有曼陀羅、依蘭樹和馬鞭草;
西側有迷迭香、依蘭樹和犬薔薇。
它們中有的性涼,有的性熱;
有的有毒,有的無毒;
有的治失眠,有的治咳嗽,有的行氣活血,有的鎮痛消炎。
看起來形貌各異,功用不同,似乎沒什麼聯係。
但它們若以特定方式被炮製,便可能產生同一種功用。就是犬薔薇泡烈酒的功用。
她到這時候終於茅塞頓開,推開了自進煮雨殿起心裡便生起的那扇門。
入夜,來自挽瀾殿的輕輦停在了月華台下,滌硯領一眾宮人靜靜候著。
月華台上,阮雪音在收曜星幛,而雲璽在收拾除曜星幛以外的所有東西:書、茶具、筆墨紙硯,一邊收拾一邊道:
“夫人,自各位夫人先後入宮,奴婢還沒見君上用輦轎接過誰呢。且是隔一兩天就來接,奴婢看著真是高興。”
阮雪音回頭見她笑得頗甜,竟有些段惜潤臉上那種甜法,莫名其妙道:
“高興什麼?”
雲璽笑意更濃:“奴婢雖沒見過兩回,但覺得君上與夫人在一起的畫麵,看了便叫人高興。奴婢也不知為什麼。”
阮雪音哭笑不得,心想這“在一起”三個字怎麼解釋呢,我也不能告訴你我和他是在聊正經事,且件件都不是小事,每晚去都聊不完那種。
有時候她也奇怪,其實每晚議題都很明確,就那兩件事,卻總要聊滿一個時辰。且若不是時間到了她得回去,還可以繼續。
通常是她說完,他提問,她解答,有時會出現意見分歧;如果說著說著發現意見分歧的根源來自價值觀,又要就價值觀辯論好半天。
如果當晚隻她有新線索,這便到了頭。如果剛好他也新得了什麼消息,這個過程又要反過來重複一遍。
最要命的是,都是自幼看書當飯吃的人,往往說著說著就跑了題,要麼有人引經據典,要麼有人平行對比,很快就把一個話題延展得無邊無際。
好幾次阮雪音都聊出一身冷汗,因為照這種聊法,她早晚得泄露蓬溪山不少事。
但又不能不去。
藥的事情,老師交待要查;而借東西的事,也該開口了。
隻是借東西的事一出,很可能又要耗費許多精力。這是她到目前為止尚未開口的主要原因。
腦中諸事急轉間,輦轎已經落在了挽瀾殿門口。她入得禦書房,毫無意外地,顧星朗在批折子。
大概已經很習慣,聽到她腳步聲他也沒抬頭,繼續埋頭勾畫批注。阮雪音來了這麼些天,也越發自在,先到烏木書架前挑一本書,然後走至他們每晚說話的茶桌邊坐下,就著四周落地燭台散發的暖光泰然翻起書來。
那茶桌在禦書房東側一小片露天平台上。這個設計很怪,因為禦書房是單獨的一座建築,空間很高,隻有一層,所以這個露台不過就是東側牆體打開一半,延伸出去的類似露台。
還是就在平地上的露台。
隻是為了顯出它的露台功用,稍微墊高了一級,比地麵高出最多兩寸。
他在書案前批折子,她在露台上看書,這個畫麵維持的夜晚並不多。不久之後,露台上多了一方軟榻,畫麵變成了她拿著墨玉鏡看星星。
說回這天夜裡。
顧星朗批完最後一道折子,起身走至露台坐下來。滌硯已經換好茶退出去。今夜星星很亮。
“去過煮雨殿了?”
“嗯。”
“如何?”
“兩件事。第一件,能否查查瑾夫人的母親?”
“為何?”
“瑾夫人會做一道崟國快要失傳的點心。我在蓬溪山時,老師常常做給我們吃。我很確定,今日在煮雨殿內我吃到的,據她說是她娘親教給她的,非常地道。但她說她娘親是蔚國人。”
“飲食在不同地域間流傳,也是常事。”
“這個自然。但瑾夫人說整個蒼梧城內沒有第二個人會做,那就說明,這道點心沒有傳入蒼梧。”
“或者是她母親曾去過崟國。”
阮雪音看著他,目光清亮。她就是這個意思。
“要學會一個地方的某道食物製作方法,絕不是到那裡拜訪一兩天就可以的。至少也是呆過一段時間。”
顧星朗點頭。“第二件呢?”
“煮雨殿內栽種的植物,確有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