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蕪認真想了,又轉頭環顧四下,壓低聲量不確定道:“她是這麼說的。淳風殿下也說過。”
“據說戰封太子在世時,每年秋獵都住在這座茅舍,因為他酷好獵鹿,而對麵就是鹿嶺,每到十月上旬,總有鹿群出沒。還是極罕見的九色鹿。”
她再次望向山坳對麵那片青山,太遠,看不出植被種類,“你說,今年瑜夫人還會日日呆在這茅舍裡嗎?”
細蕪打了個寒顫,看向上官妧神情複雜:“小姐,你打算按她,嗯,按老爺的意思辦?”
上官妧渺遠的神情上此刻覆了一層薄霜,而她似正全力在壓製那些薄霜之下翻湧的猶豫:“她說得對。哪怕不為家國計,僅僅為我自己。我要站到離他最近的地方,就不能心慈手軟。”
細蕪有些欣慰,又止不住滿心緊張:“那小姐,你是打算,瑜夫人,還是珮夫人?”
上官妧雙手十指緊扣,所有關節處都開始泛紅:“自然是紀晚苓。她是君上的青梅竹馬,適才淳風不也說了?她的重要性是永遠在那裡的。若今年她仍守著那茅屋,便算天時地利人和。至於阮雪音,我還真有些怵她。”
細蕪點頭:“珮夫人精通醫術藥理,如今咱們已經完全確定,對她下手,確無把握。既如此,”她有些疑惑,喃喃道:“她為何同時跟我提了她們兩個?”
上官妧轉頭看她,有些氣悶:“我還想問你呢,她到底怎麼說的?根本就隻一個選項的題目,她怎會讓我二選一?你是不是理解錯了?”
細蕪被她問得惴惴不安,努力回憶了,卻實在答不出所以然:“小姐,那時候已經醜時,你不知道周圍多黑多可怕,冷宮那個地方,我又是第一次去,當真是——”
上官妧秀眉疾蹙,看著她道:“下次這種情況,你彆再根據自己的理解複述。模棱兩可的話,就逐字逐句記下來告訴我。”
細蕪咬了咬下嘴唇,為難答:“她惜字如金,能一句話說完的絕不用兩句。三更半夜的,隔著那麼個破洞,拿了東西,還要聽這麼些內容,我又怕又緊張,難免,難免有許多聽岔記混的。”
上官妧歎一口氣,“早知有今日,當初便該對你多加訓練。我沒有經驗,父親卻是十餘年前就開始籌謀的,怎麼倒把你給落下了?”她搖頭,又想起一事,輕了聲量問:“那幾個人,確定都在夕嶺了?”
“是。奴婢看到了標記,萬無一失。”
“那標記——”
“按她交代的,已經處理了。絕不會叫人瞧出來。”
“他們,可靠嗎?”
“她說了,都是死士。老爺對他們有大恩,這些年她在霽都維護得也好,就算不成,也絕不會暴露身份。”
“她確定,淳風沒見過他們?”
“說是沒見過,每次交待他們辦事,都是避開了殿下的。殿下對宮外環境不熟,要避開很容易,理由也好找。”
上官妧點頭:“若一切順利,沒人會看見他們相貌。但父親說過,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待確定了日子,還是要想辦法把淳風引得遠遠的才好。她最近,都跟十三皇子在一起吧?”
“是。嫡親的弟弟,就等著每年秋獵能多些時間呆在一處。且君上白日裡都同王爺大人們在狩獵,殿下除了來找您,也沒彆處可去了。”
“說起來,她最近同珮夫人倒走得近。”
細蕪想了想:“好像還真是。”
“阮雪音這個人。我還想著,在與人打交道方麵,她總是不擅長的,怎麼竟得了淳風的喜歡。”她略一思忖,秀眉再次蹙起:“隻是此事一旦辦了,惜潤那裡——”
細蕪噤聲道:“不一定會懷疑到珍夫人頭上的。她也說了,之所以這麼安排,隻是怕萬一露出馬腳,總要有嫌疑人在前麵頂著。”
上官妧閉眼一瞬,再次望向茫茫山色:“細蕪,我是否終於,還是成了惡人?如果阮雪音確實什麼都沒做,那麼這祁宮裡第一個動手的人,是我。”
細蕪被最後這句話唬得心頭一跳:“小姐你不要說得這麼嚴重。又不是殺人放火,曆代那些險惡後宮故事裡,比咱們這壞的多了去啊。且您這次,按她的說法,還不隻為爭寵,也是為母國啊。”
“為母國。”上官妧自嘲冷笑。她那時候,還言之鑿鑿跟阮雪音說,除了傳遞消息,她不會做彆的。
隻盼望一切順利,勿要牽連無辜。
然而廟堂刀光、天下算計之中,誰不無辜,誰又真正無辜呢?
世間故事,循環往複,不過是幾家歡喜幾家愁。而無論歡喜還是憂愁,不過都是個人選擇。有些人,就執著地選擇歡喜,哪怕一葉障目。
“我說怎麼找不見人呢!大中午的,小漠不休息,九哥你也不累嗎?”
已是秋獵第四日,未時剛過,秋水長天彆苑。
“瞧瞧,你這姐姐,天天不是守著你就是來煩朕,是不是嫁得了?”
顧星朗已經換下獵裝,此時一身白色常服,聞聲也不看淳風,望向場間一個最多不過十歲的男孩,無奈搖頭。
那男孩聞言放下手中牛角弓,回頭煞有介事歎口氣:“九哥,我這一箭都要出去了,你這時候出聲,可是要出爾反爾,不想我贏下這一賞?”
那男孩語帶稚氣,遣詞造句倒頗具條理,小小一個人,站在院中竟有些當風玉立的意思。
“你這種想法邏輯,就有問題。若認了真要贏這一賞、射這一箭,此時無論誰說什麼,甚至有人上來奪你的弓,你都得想方設法把它射出去。這麼輕易便停了手,隻能說明,這賞賜你並不看重。”
“臣弟自然看重!連續二十箭正中靶心,失手一次便得重新計數,這麼難的題目,不看重又怎會應下?”
顧星朗閒閒一笑:“口說無憑。你住了手,便是明證。”
那男孩鼓了腮幫子,轉而望向淳風恨恨道:“我已經連中十九把了!顧淳風,這一箭要是沒中,功虧一簣,全賴你!”
一個明明稚氣尚存的毛頭小子,對著將滿二十歲、無人敢頂撞、金尊玉貴的淳風殿下口出狂言,還直呼其名,怎麼看都有些,滑稽。
然而全場淡定。莫說滌硯,便是場間另外兩名小廝也未露半分吃驚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