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當真是喂得飽的麼?
耳際頸間廝磨已起,她無法,權且受著,一壁被這句極儘輕浮之表述激得麵紅耳赤,又實打實思考起個中道理來。
從她回來那日起到今日。
真真無一夜消停。大家都這樣,世人皆如此麼?
可他早先去各殿,分明以十天半月為期,分明自製。
一念及此,她頗覺不安,莫名生出些“君王不早朝”之惶恐。她躲了兩下,自然無果,反惹得對方廝磨更甚,又去推他:
“你聽我說。”
“不聽。”他不得空,再不上“聽我說”的當,依舊輾轉在脖頸間答得含混。
“沒有你這樣的。”肩頭瑩白溢出來,那根細帶亦讓他熟練挑開。
顧星朗根本不同她對話。
阮雪音氣息漸亂,被對方周身之蓄勢待發攪得也沒了對策,“人之情無節則流,故長幼貴賤莫不為之節製。”她張口就來,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節為五德之一,萬物講法則,諸事須適度,君子——”
“阮雪音,”他終於被她叨叨得不耐,從那堆至白至柔至滑至軟的溫香中勉強掙出來,“你三月入宮,現在幾月?整整大半年未儘任何責任義務,欠下多少賬,如今剛開始還,便借口說辭一大堆,還敢同我講君子之德?”
他眸色黯沉,氣息深重,但理智殘存,一番歪理說得因果順暢。阮雪音乍聽頗受威懾,再一忖目瞪口呆:
究竟是誰防她如防火防盜防大敵,安排最遠的殿宇,頭幾個月連麵都不見,打起交道來揣度猜忌沒停過?
怎麼倒頭來竟成了——
自己不儘責任義務?還欠賬?
三月至今,她眨一眨眼,那是多少賬?
顧星朗就近盯在她臉上,已是將她眉間心下所思所想看了個透,“多少賬我說了算。什麼時候還完也我說了算。”
她還想分辯,他不給機會,直接堵了兩瓣唇,停在前襟上的手遊走再剝離而漸漸深入。阮雪音嚶嚀出聲,開口不得,隻能乘著此間空隙囁嚅道:
“那也不能在這裡——”
窗戶是關上的。但月光依然透過窗欞漏在了棋桌邊,也漏在了這方糾纏翻攪的狹窄天地間。
他動作不停,湊至她耳邊又說了一句話。
阮雪音初時呆愣,旋即雙頰血一般紅,整個人都似要燒起來。
而顧星朗當真沒遲到過一次早朝。
更未曾不早朝。
外界觀他,依然自律而勤勉而分毫不錯,根本想不到此人在窗門之內是怎樣無賴輕浮登徒子。
接連數日,飽受摧折,阮雪音被磨得沒了脾氣。今日醒來,姑且連床都不想起,打算就這麼躺一整天,徹底恢複恢複元氣。
卻是思來想去仍覺不妥。
合宮的人都盯緊了折雪殿,顧星朗每晚來是人儘皆知的事。自己白日裡好好出現在人前也便罷了,一朝完全沒了影兒,傳出去是下不得床榻,還不得被熱衷嚼舌根的廣大看客編排得言過其實?
她一呆,想起他昨夜所行,卻是很難言過其實。隻怕看客們還功力不夠編排不到那種程度。
遂再次從頭燒到腳,拖著一身行將散架的骨爬起來,吃飯沐浴畢,於未時上了明光台。
十二月初九,距離競庭歌離開霽都已有大半個月。除去返程路上所耗時日,她回到蒼梧也有至少十日了。
粉羽流金鳥是聽雪燈亮的第二日傍晚後出發的,十二月初四。該是已經到了三四天,至今未歸。
她舉目向北,天色晴冷,自然望不到蒼梧。
那丫頭到底有沒有將此事提上日程?聽琴了嗎?
數千裡外的蔚宮,競庭歌正歪在繁聲閣聽琴。
蔚宮冬日處處好,哪怕聽曲兒的繁聲閣也鋪著地龍。未時已過,她才剛聽完第四位琴師演奏,已是非常不耐,心裡將阮雪音罵了二十遍,剛進入第二十一遍。
她倒是隻費腦子不費勁。她罵。
隨便分析推斷一番,力氣活兒都讓我乾。她再罵。
本來就隻會這一首,翻來覆去彈了十幾年,倒不至於想吐,自己彈終歸好些。但如此刻般一遍又一遍地聽——
隻是版本不同,差彆都在微處,已經四遍,還沒有出現與她和上官妧一模一樣的版本。
而她已經聽得想吐。
地龍燒得正旺,又是午後,她哈欠連天,心道早上起那麼晚都白瞎了。
她好幾年沒午睡過,蓋因來蒼梧之後不用早起,都是一覺睡足。這會兒破天荒犯困,自然是因為琴音反複,她聽得要吐。
最可怕的是,還有三位。
慕容峋當初說現存《廣陵止息》至少五個版本,竟然真的隻是“至少”。此番舉國覓琴師,舞樂司經過好幾日篩選,最終送過來七位。
七個版本。
還不知有無遺漏。
因著時間所限,找的都是有琴師名頭的人。那些隱匿山水間的無名高手,隻能漏網作罷。
而當真沒有一模一樣的。
酉時將至,暮色始沉,她聽完最後一位所奏最後一個音,昏頭漲腦不知白天黑夜。
興師動眾,白費功夫。
她腦仁兒疼,從繡巒手裡接過半盞茶勉強喝了。
倒也不算白費功夫。目前看來,自己與上官妧所奏版本確實罕見,排除漏網之魚的可能,幾乎堪稱絕版。
連自幼聽琴極通樂理的慕容峋都說沒聽過。
基本上可以定論了吧?
慕容峋也來了繁聲閣。玄色大氅裹滿閣外長風,帶進一股子寒氣。
霍啟拿了大氅出去,繡巒見狀,趕緊也退。閣中剩他們兩人,競庭歌也便不起身,依舊歪在座椅上道:
“你這身衣服太黑了。”
玄色大氅脫了是玄色龍紋常服,從頭黑到尾,仿佛永遠不會天亮。她蹙眉,
“你們慕容家的審美也是獨特。蔚國第一尊貴的家族,終年著一身黑。”
貴氣倒貴氣,蓋因那通身金貴絲線將各色圖樣繡得精致繁複隆重之至,尤其慕容峋衣上的龍紋——
排山倒海竟有些張牙舞爪之勢。她在祁宮看過顧星朗的,要清簡利落收斂得多。
“你這身衣服太素了。”慕容峋答。
競庭歌一身煙紫也是變著材質樣式穿,卻全無繡工,件件素淨。
“我一個謀士,”她懶懶道,“穿花戴朵的做什麼?又不是後宮嬪妃。”
便想起來阮雪音裙擺袖口上那些刺繡,或為橙花或像是,合歡?倒簡單清透,但到底大不同了。
而這麼兩句話不知觸了慕容峋哪道黴頭,他沉了沉臉,終沒回應,緩步至閣中那方琴前,抬手隨意撥響一根弦。
“聽得如何?有結論麼?”
“沒有。”
他揚眸,“是沒有結論還是沒有一樣的?”
“沒有一樣的。”
慕容峋點頭,“我都沒聽過。自然稀罕。”而他之所以說《廣陵止息》至少五個版本,因為五版他都會。
“你今日有興致嗎?奏一曲?”競庭歌看他站在琴前,突然心血來潮。
慕容峋挑眉看她。
競庭歌眸光輕轉,越發來勁,“就彈那一版。真的想聽。”
她總讓他彈那一版,認為比她的版本更好。
“你今日不是聽了一下午?還沒聽夠?”
“他們哪能跟你比。”
此為實話。蔚人本擅奏樂,所以上官妧精通音律。慕容峋自幼熱衷聲色歌舞,各種樂器信手拈來,其中又以琴技為最佳,更勝舞樂司一眾國手。
在競庭歌看來,單論琴技,慕容峋才是真正國手。
她在祁宮聽了上官妧的,確實好,但不如他。
慕容峋並沒有因為這句恭維而愉快而榮幸。過分習以為常。
他思忖片刻,似在考慮,終是將那方琴單手撈起來,轉身往外間行,
“出去彈。屋裡這麼熱,如何能奏《廣陵止息》。”
此言得之。競庭歌恍然。《廣陵止息》肅殺冷冽,溫室怎配得上?所以自己聽得昏脹欲吐。
暮儘山遠,琴音乍起。
繁聲閣外平台不如沉香台高,也不如沉香台大,但偏在一隅,深寂見巧,足以望遠山,也可觀月色。
暮色方儘,月色未至,競庭歌坐在近旁看他撥弦鏗鏘,嘈嘈切切,暗忖這《廣陵止息》當真更適合男子彈奏——
力量,意誌,氣勢。是為戰曲。
而慕容峋騎射武藝俱佳,此曲於他,自然相宜。這麼一位以武見長的國君端坐奏琴,也著實有幾分可愛。
尾音落,新月升。今日初九,已經是上弦月,但不知雲層遮蔽還是夜色太濃之故,仰麵望去,那月極細而疏,酷似新月。
又格外明亮。亮得發白。
琴聲隱沒於高台,競庭歌卻深覺餘音還在耳際。不止耳際,那嫋嫋琤瑽向蔚宮各處彌散,傳至巡夜兵士身畔或守夜宮人窗邊,在宮中當差日久的都於瞬息間反應,是君上奏琴了。
“阮佋今日來了書函。”慕容峋收手。依舊坐在琴前。月光落在玄色外袍上,將那墨黑映照得有如深淵。
競庭歌挑眉,“何事?”
“求親。”
“替誰?”
慕容峋覺得她明知故問。要不就是腦子卡了。“阮墨兮。”
競庭歌全然反應。也便不用再問是求誰。
“好。”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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