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把酒論雪腴(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220 字 2個月前

顧星朗沐浴其實不需要怎樣伺候。

起初阮雪音也頗吃驚。

除了最後遞衣物以及——

協助他穿。主要是係帶子。

整個過程他都獨自完成,根本不似那些軼聞簿冊裡書寫之繁複。

她曾經問過,是顧氏先君人人如此,還是他特例。

顧星朗答曰後者。他不喜歡此類隱私事項從頭到尾受人觀瞻。

這個回答很讓阮雪音高興了一陣。

很好。她也不喜歡。

卻為何不能自己穿衣服呢?那麼高的銅鏡從頭到腳照著,係帶也是容易的。

顧星朗一時沒答上來。

而阮雪音不太在這類事上刨根問底,當時無果,也便就此略過了。

此刻她自己站在銅鏡前。衣帶都已係好,雲璽手巧,比自己係得好看。但這件寢裙,她蹙眉,精致過頭,刺繡太多,雖都是些極細軟的上乘絲線,絕對不影響睡眠——

寢裙而已,何必隆重有如宮裙?

式樣也不對。襟口太低,又寬,行動起來稍不注意就大半個肩頭露出來。哪怕室內夠暖,畢竟還在倒春寒,也不是沐浴完就鑽被窩,稍微磨蹭一會兒可不就著涼了?

她一開始以為尺寸有問題,跟雲璽再三確認;後者又跑去造辦司確認,回來言之鑿鑿答複皆是按她身量裁製。

除了襟口,其他地方確也是合身的。

卻是哪位高人突發奇想的新式樣?春寒料峭,不合時宜。

顏色也是越用越豔。倒頗似她初入宮時刻意挑的那些。造辦司那幫人不是知道她喜素淡?從宮裙到首飾都很好,偏寢裙這般,不堪入目。

她再看一眼銅鏡中明媚桃粉,輕紗掩映,甚單薄,肩頭處隻一層,隱約可見肌膚。

罷了。她搖頭,再理一理襟口裙擺確認妥當,至前廳見顧星朗正坐在圓桌邊——

小酌。

是飲的酒吧。桌上所擺分明酒壺和酒杯。

“很少見你夜飲。”她過去。

“夜間飲酒不利於第二日早起,須有度。不過我對酒沒什麼感覺,確實飲得少。”

“那今夜是,”有喜事?還是有煩憂。

“這酒叫雪腴。”他一笑,“我初聽也詫異,像是為你釀的,便拿過來讓你嘗嘗。還不錯,偏甜,你應該喜歡。”這般說著,斟半杯推到她跟前,“試試。”

雪腴。如雪的,肥肉?腴的本義是肥肉吧。

“我很胖嗎?”她沒坐下,也不端酒杯,立在桌邊他對麵唬著眼。

顧星朗眨了眨眼,“不胖啊。”下意識看向輕紗掩映間若隱若現的纖細胳膊,又不自覺聯想到那雙腿,乾咳道:“一點兒不胖。”明明上手極軟糯,看起來卻纖細,

“你那幾兩肉全長在了該長的地方,我是說那些地方,雪腴。”再補充,一本正經。

阮雪音怔在桌前好半刻。

而終於明白那些地方是哪些地方。

這個登徒子。她咬牙切齒。

卻不知這般輕浮的酒名又是哪位同樣輕浮的釀酒師傅起的?

真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她無語凝噎,難於回應,隻好拿起酒杯一口豪飲。綿醇馥鬱,確實偏甜,確實還不錯。

顧星朗見她這般喝法,有些瞠目,“還要麼?”又眨眼,“已經能這麼飲酒了,看來都恢複了啊。”

阮雪音也眨眼,“還,沒有。沒完全。你方才說這酒甜,我就,想著試一試。忘了。忘了不能喝。”

一句三頓,話都要說不全,他心下好笑,若無其事拿起酒壺向對方杯中又斟了些,“這酒溫和,不影響身體恢複。春寒時節飲一飲,暖身,有好處。”

“不喝了。”阮雪音擺手,頗真誠。

“沒事的。”顧星朗也真誠,“你上次喝的是鬆醪,太烈,所以會那樣。這個不會。”

那樣。

阮雪音簡直要立時挖個地縫當場鑽了。

已經過去整整十九天。她以為好好歹歹能就此翻篇。這人一副好腦子好記性卻是連這種事都不放過,十九天了,還提。

她凝噎,更加不能應。接話是自投羅網,不接是欲蓋彌彰。隻得再次端起酒杯開始抿,一壁不受控製自省起那晚情形——

真的記不清了。越往後越記不清。但從結果倒推,該是極荒唐的。

而影影綽綽殘留的一些畫麵——

不能想。不記得。也就沒發生。

“還要麼?”一盞酒已經又被抿了個見底,顧星朗越發好笑,看著她繼續問,更加真誠。

這話聽著,阮雪音驀然反應,耳熟啊。

還要麼。

要。

她腦內嗡一聲響,被驟然殺回的對話語氣場景震驚得幾無招架之力。

酒隻會亂性,根本不能怡情,古往今來吟詩頌酒那些大師們究竟怎麼想的?

“要喝你自己喝。”她攏一攏前襟,又下意識摸了摸肩頭,都妥當,“我要去睡了。”

“這麼早?”顧星朗再瞠目,手裡還握著酒杯,頗愜意,一副真怡了情的樣子。

阮雪音繼續往榻邊去,“腦子亂,睡覺調整一下。”言及此,先前在明光台與上官妧之對話也殺將過來。

呼藍湖的暗湧同時殺過來。

她不自覺回身看他。

波瀾不驚,小酌怡情,歲月靜好。仿佛從不曾背負家國、承重前行。

仿佛那件仇,那方恨,皆能被陳釀解,被長夜埋。

“怎麼?”他亦看過來,感覺到了她止步和目光。

她沒想好要不要將今夜上官妧所言告訴他。

弊,影響他判斷,間接遂了蒼梧城攻心之願。

利,任何存疑的局麵,都是說法多好過線索少。但凡被人放出來的東西,話術、物證、人證,無論真假,刻意無意,皆有其價值。

隻要處理它們的人夠強夠清醒。總能辨虛實,撥迷霧,踏上對的路。

“今夜我上了趟明光台。”她道。

嗯。顧星朗心答,繼續飲。她經常上明光台,他都知道。明光台,月華台,她喜歡上各種台。看星星的人。

“後來瑾夫人也上來了。”

他也知道。之所以沒問——

她想說,或者覺得該說,自然會說。

“她上來,一開始問我是否在擔心競庭歌。”

“擔心競庭歌?”顧星朗挑眉,終於接話。

“今日蔚君陛下大婚。”

他一嗤,“這不是競先生喜聞樂見的麼?”再揚眸,“怎麼,她也喜歡慕容峋?”

“也?”

顧星朗頗理所當然,“慕容峋不是喜歡她?”

這都知道。阮雪音微訝。雖然大部分人會這麼想。

“你倒肯定。”

“他跟我說過。”

“誰?”

“慕容峋。”

阮雪音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

“什麼時候跟你說的?”

“就崟蔚聯姻昭告天下前不久吧。”他撂了酒杯,起身,走到她跟前。青絲如瀑,叫人滿意,遂順手拈了一縷繞在指尖,“仿佛是含章殿那場大戲過後的第二天。記不太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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