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惜潤已是三兩眼掃完了十幾隻風箏並上百盞彩色小燈籠,轉頭喚滿宜:“把咱們那隻也拿過來。”
眾人隨滿宜視線轉頭,方見人群之中還有兩名采露殿婢子,一左一右高抬著手,中間一方大得離奇的錦幔,像是罩著什麼東西。滿宜點頭努嘴,兩名婢子方小心翼翼挪步,駕著那錦幔緩緩至段惜潤跟前。
段惜潤伸手,也小心,將那錦幔徐徐拉下。
今夜放神燈,呼藍湖畔處處掌著燈。不算通明,團團光線交織暈染下,依稀可辨是一大片流光溢彩又薄如蟬翼的絹帛。其用色繁,其材質佳,其繡工精,就著相當距離雖不能看分明形貌,已可確定為絕品。
滿宜幾步上前,同段惜潤並兩名婢子一起,將那一大堆卓然不似凡塵物的絹帛展開。方看清是一整幅連成串的風箏,長度遠過人高。主體一隻巨大鳳凰,斑斕璀璨,自尾部往下為百鳥,各具其形,各顯其色,錯落排列而毫不淩亂,因為整體太長,此時儘皆落在草地上,洋洋灑灑,如琉璃鋪展。
“所謂百鳥朝鳳箏。”上官妧讚歎,嘖嘖有聲,“潤兒早先所言無虛,果非凡品。”
顧淳風看得直眨眼,走近了又從上到下裡裡外外猛一通打量,不可置信道:“我的天,這是用一大堆金貴絲線織了整副繡屏啊。還是沒架子的繡屏。”又抬眼去看段惜潤,“珍夫人,這是什麼了不得的風箏?這麼大,真能飛起來嗎?”
段惜潤聽她說得有趣,抿嘴一笑,麵龐上得色也是柔和收斂的得色,“能,且能飛得極高。此箏薄如蟬翼,亦輕如蟬翼,隻因其形過大,放飛時需用些技巧,且要兩人配合。一旦入空,隻要掌握好技法和節奏,可扶搖直上萬裡。”
“這麼厲害。”顧淳風持續驚歎,頓覺從造辦司拿來那十幾個風箏通通上不得台麵,“那還等什麼?便先放這個吧。有勞珍夫人顯身手,讓咱們這些井底之蛙今夜開開眼。”
段惜潤甚不習慣這般出頭,踟躕半刻,眼見麵前一個個都露著三分盼望,終抿嘴應:“那好,惜潤便打頭陣,獻個醜。叫幾位姐姐見笑了。”
於是一個眼神遞向滿宜,後者會意,輕揚手,將那鳳凰朝空中展了展。眾人這才看清那巨大鳳凰身下是一整個精密支架,極細而透明,卻仿佛堅韌;自支架往下,總共牽出來三根引線,至線軸處歸於一股。
“是了,這百鳥朝鳳箏巨大,至少三根引線方能固其穩定。”顧淳風對世間奇巧玩意兒向來喜歡且在行,仔細看了又看,不住點頭。
段惜潤已經拿過線軸攥在了手裡。那線軸也比尋常線軸大,三根引線彙成一股纏繞其間,顯得大且厚重。她左手握線軸,右手接過鳳凰支架,在掌中熟練掂了掂,再看滿宜,滿宜再點頭。
便見段惜潤右手朝空中大力一揚,左手向外側迅速拉出約兩尺線長,同時抬腳起步,引線拉出之時,人也已跑出去兩丈餘遠。滿宜雙手捧著鳳凰尾翅下那些百鳥,於兩瞬之後也起步緊隨段惜潤,隔著與風箏幾乎等長的距離,步速完全一致。
夜風清淺,儘是東來回溫。小段奔跑之後,鳳凰身形漸起,滿宜窺時機一點點放手,斑斕百鳥便紛紛飛入空中。段惜潤持續跑,速度愈快,三根引線以肉眼可見之速度緩慢而不斷被放長,風箏入高空,拉出一整片百鳥朝鳳之景。眾人立在原地,儘皆看傻了眼,好一會兒竟鴉雀無聲。
段惜潤擅舞,跑步姿態亦比大多數女子好看,淺茜色裙裾在夜色燈火中飛揚,也如振翅飛鳥。時間流逝,風箏更高,其速卻分毫不減。
直至鳳攜百鳥升入燈火光亮所不至的極高夜色間,眾人仰麵遙望,才發現那箏竟會發光。星星點點,忽明忽暗,仿若燈火,又完全看不出火光搖曳。顧淳風更加傻眼,半晌方喃喃:
“我還當這百鳥朝鳳箏金貴,作不得神燈呢。那些亮晶晶的是什麼?早先被金絲銀線五彩錦迷了眼,倒沒注意還藏了這般奇巧。”
絕對不是火光。
那風箏早先被架在地麵上,四周燈火映照,確實隻看得清色彩並金銀絲線之光澤,而難見此螢螢微芒。
此時高懸於空,色彩絲光儘泯,那幽芒反成了夜幕中唯一指引風箏位置的標識。
眾人凝神,再看再分辨,距離太遠,不甚清晰,隻覺得非紅非黃不似燈火,又非銀非白不似星光,像是幽耀的暗青色?
青色微泛金。大概。
是顏料?
箏太高,夜太黑,那些微芒太過無序,以至於沒人能確定它們分布在鳳與百鳥的哪個位置。但見巨箏越飛越高,越飛越穩,乘奔禦風悠遊浩瀚天地間。
段惜潤慢下來。由小跑至快走,再漸緩步,最後將線軸交與滿宜,轉身重回人群之中。
“夜裡放這百鳥朝鳳箏的唯一不好,是難見其日光下斑斕絢麗。”她站定,臉頰泛紅,該是跑的。
“不愧為習舞之人,”隻聽上官妧接口,巧笑嫣然,“繞著呼藍湖畔這偌大的草地跑了這麼大一圈,竟是大氣都不喘半口。”
段惜潤聞言一笑,“相比素日裡練舞,跑這麼點距離,實在算不得什麼。”
“珍夫人,”顧淳風挪步過去,巴巴拽了段惜潤胳膊,“那些亮晶晶的是什麼?顏料?怎麼這般了得,竟能在漆黑夜空裡發出這種光?”
“該是顏料。”段惜潤點頭,卻不篤定,“但具體叫什麼,如何製法,我不清楚,白國宮廷內也沒人說得出。”想一瞬又補充:
“至少我們這一朝沒人說得出。怪就怪在,前人亦無話傳下來。或許壓根兒就沒人知道?這百鳥朝鳳箏是祖宗傳下來的,殿下能瞧見嗎?那些青金色顏彩全被塗在鳳和百鳥的眼睛上。”
阮雪音仰著頭。
自那些青金色微芒開始在夜色中明暗她就仰著頭。
直至段惜潤回來,與上官妧顧淳風說完了一個回合,她依然仰著頭。
目不轉睛。
該是發揮了遠視目力之極致。若非周遭人太多,她幾乎要當場掏墨玉鏡。
距離太遠,不甚清晰,但過分眼熟。
青金色。
曜星幛山河盤上顯示時間的青金色。
寂照閣內鬼仙紅藍眼四壁上的青金色。
她心跳忽快。
是同一種?
“嘖嘖嘖嘖嘖。”但見顧淳風再遙望,再欣賞,搖頭晃腦,“這設計這工藝,可太厲害了。祖宗傳下來的,”又轉回頭去看段惜潤,“那不是有上百年了?怎麼看著竟新,從顏彩到繡工像是無半分褪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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