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琤說過許多話。
所謂史載,記錄的不過其言其行,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
那本冊子裡也記錄了許多話。有些與正史相呼應,但更多不見於正史。所謂野史。
他說答案就在那本冊子裡。那麼應該排除了與正史重複的部分。
依然剩下很多話。
都是日常話,此刻略憶一遍平平無奇。寂照閣這麼了不得的地方,她實在想不出宇文琤能把日常說的什麼話鐫刻在牆上,設為謎麵。
“是他說過的話嗎?”
知曉謎底的人就在這裡,那便直截了當問。總歸他判定難度到自己這裡已經降低,她不介意再多要些提示。結果要緊,時間最貴。
“自己想。”顧星朗答,事不關己。
阮雪音冷眼觀他神情細微處。
恐怕是。
然而確定了這一點,也並沒有降低此題難度。說過的話,那得是多少句?她清清楚楚記得那厚冊上所有內容,全標記在識海裡,終沒法做到一字不差。
真要是某句話。如何準確將它們一個字一個字從大堆水書裡挑出來?
她再看一眼顧星朗。這人當初莫不是抱著冊子進來一句句對照試的?這麼厚一冊,每句話試一遍,兩個時辰完工?
不可能。他也不會乾這麼蠢的事。
又去看那滿牆鬼畫符。
斷斷續續的句子,出自上百首詩詞曲賦。按照一般排列組合規律,若不知機要而逐字逐句試,真可能要試一輩子。
前麵兩道門或同此理,所以世人才說,曆代祁君開寂照閣,是一生開一道。
他一定是猜到了那句話。至少圈出了範圍,試起來也容易。
什麼話呢?
不會是長篇大論。一不符合宇文琤作派,二不符合出題人心理——
一個精彩的短句永遠比洋洋灑灑的論述更有力,也更像謎底。
更重要的是,這句話沒有被傳錯。
文字記載是會出錯的。尤其誰說的什麼話。執筆人記憶偏差又或筆誤都可能導致傳下來的字句與事實出入。
差一個字也是誤。
但他說答案就在那本冊子裡。一個能準確打開寂照閣關卡的答案。說明是宇文琤原話。所以能被鐫刻在黑曜石壁上。
很可能是一個極短的句子。就幾個字。所以被記錄得準確無誤。
幾個字的話也很多。她一句句想,在腦中依次排列,又舉眸去看牆上那些詩詞。
當真費勁。她尚未將水書掌握得爐火純青,每看一個字都需將那些筆畫重新梳理計算再確定。
最要命的是,有些句子是倒著寫的。
從下往上寫的。
比如“寂寞人間五百年”,按常規閱讀習慣從上往下,看到的是“年百五間人寞寂”。
“這題障眼法太多。”直看得頭暈目眩,阮雪音忍不住蹙眉。
“的確。”顧星朗應,雙手抱臂倚在東南角,“但也不是全無機要可尋。”
有麼?哪兒呢?她沒問出口,知道問也白問,卻聽那家夥再開尊口:
“宇文琤這人玩世不恭,出其不意,方才你自己也說了,不會是什麼正經字謎。哪怕在人人仰視的寂照閣。你就大著膽子往歪了想。”
往歪了想。
怎麼歪?
時間流逝,已入醜時,她有些犯困,眼睛在四麵漆黑幽青的石壁上遊移,腦中不斷重複顧星朗那兩句話。
有機要。
不正經。
這些詩詞曲賦。她立在空曠殿庭中央,清心靜意,舉目環顧。類型多,風格多,主題多,上百首,卻不是一人一作。
總共摘取了大概四五十位作者的作品。其中幾位尤其多。比如蘇東坡,再如屈靈均。
滿牆儘詩詞。以蘇東坡為首。
隻有屈靈均的是辭賦。有些隻半句,有些是整句,總共取自六篇,分布在東南西北四壁上。
天何所遝?十二焉分?日月安屬?列星安陳?《天問》。
老冉冉其將至兮,恐修名之不立。《離騷》。
下堂兮生羅,蕪蘼兮蘭秋。這句是倒著寫的。該是秋蘭兮蘼蕪,羅生兮堂下。《九歌·少司命》。
子魂魄兮為鬼雄。《九歌·國殤》。上一句好像是身既死兮神以靈。
一陰兮一陽,眾莫知兮餘所為。《九歌·大司命》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九歌·湘夫人》
藏頭麼?她來回看這幾句。
自古詩謎藏頭多。她幾乎條件反射去連第一個字。由北向東往南再至西,正好一圈。
天。老。秋。子。一。帝。
不成句法。
但哪幾個字眼熟呢。她絞著腦汁。
心下忽動。
那冊中所載宇文琤教那些鸚鵡說的話裡,其中有一句,出現頻率非常高。
就有“天”字。也有“子”字。有“老”。還有“一”。
不是吧。
她心道荒唐,複去看那六句話。如果是那句,如果為藏頭,有兩個字對不上。
“帝”,讀音是對的,但不是這個字。“秋”,完全不相乾。
秋蘭兮蘼蕪,羅生兮堂下。
等等。
人家分明倒著寫的。是自己非要用正確順序讀。簡單從上往下念,第一個字是“下”不是“秋”。
要的就是“下”。
那“帝”呢?
“時間到了。”她尚在猶豫,顧星朗開始下逐客令,“困死了,我是要早起的人。”他哈欠連天,轉身往外走,“跟上。”
“等一下。”阮雪音開口,心一橫,走向東北角上六芒星燭台,像上次那樣,拔出了第三支柱筆。
當真奇特。那筆端羊毫又或狼毫,始終濕潤,上次是,這次又是,卻潔白無瑕,不像蘸了墨。
清水?
她來不及細想,顧星朗已經快走至第三道門前。
“直接往上描嗎?”
“我怎麼知道?”他不耐煩,唬著眼看她,該是真困了。
阮雪音不再猶豫,舉步朝東麵“老冉冉其將至兮”走去,抬手,沿著“老”字一筆一畫描。
筆觸落青金,那些顏彩更見深邃。一通鬼畫符線條走完,閣中寂靜無聲。
阮雪音凝眸片刻。移步,又去西麵“子魂魄兮為鬼雄”描“子”。
接下來描“天”,她寫了幾筆,方反應,這滿壁的詩詞從閣頂一路到地麵,當初往至高處鐫刻時,必定搭了梯子。
這六處屈靈均的辭賦卻都在抬手能及的地方。
就像造謎者故意留給解謎者的提示。
她更添信心,接著描完了“下”,到“帝”,再到“一”。
水書的“一”字也隻有一筆。
不過是豎著的。
她從上往下,一筆到底,眼見有如天塹的青金色再次深邃,忽聽得寂靜殿庭中轟鳴聲起。
她轉頭去看北側石壁。
縫隙自正當中裂開,與前麵三道門一樣,極規整,極平穩,一壁成兩門,分彆向左右移動。
寂照閣第四道門。
宇文琤的關卡。
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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