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亭中對(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295 字 2個月前

阮雪音並沒有把話聊死。

先起性子的是他。他不再吃,要回挽瀾殿。

所以嚴格來說,這場彆扭最終是他擴大了事態。

“今日探望長姐耽擱了大半日,許多事未處理,得回。”他斂笑,舉眸複看月色。春之明,月也明。

紀晚苓但笑,也不拆穿,“我一直覺得,你是個拿姑娘很有辦法的人。”

顧星朗挑眉,“這是什麼話?”

“先天條件便好,智識才學一等一,舉止言談一等一,性子又好,溫和有禮風度翩翩,還細致,該有的小心思都有。”紫丁香,碧玉鐲,過去十幾年林林總總的細節,她默回憶,不知如今對折雪殿那位,又是怎樣的大費周章花心思,

“這還不叫有辦法?”

漫漫十幾年,卻是從未聽過她這般誇法,還是私下裡麵對麵。顧星朗乾咳,“哪有什麼心思。”對阮雪音,除了那枚羊脂玉蓮蓬,似乎再無其他。

但那枚玉的意義,遠勝二十年來所有心思之總和。

紀晚苓觀他神色半刻,“沒見過你對什麼人上心至此。”便是昔年對她,也不曾有如今會看到的一些表情狀態,

“獨拿她沒辦法麼?”

真有些一針見血的意思。

“她自幼在山中長大,受隱士教誨而少宮庭規訓,很多想法做法與你們不同。”他並不願談,更不願將感情事拿出來與第三人討論,禮貌回完這句,轉而道:

“今日見長姐氣色甚好,想是紀府上下照料得儘心。”

“月姐姐是我父母親眼瞧著長大的,眼瞧著及笄,眼瞧著亭亭玉立獨當一麵,又眼瞧著嫁進紀家。有時候我覺得,母親疼愛月姐姐甚至超過了我。”無第三人在,也便不用一口一個大嫂地喚,紀晚苓再笑,算是回答了方才一言,又將話頭轉回來,

“她與我們都不同,從說話到行事,你一早知道。於你而言,是毒又是藥。”她頓了頓,“是因為今天下午的事?”

顧星朗不及回味這句“是毒又是藥”,總之貼切,以至於準確。而後麵那句,分明是問。有問就需要答。

“晚苓。”

“知道。不該問。於公於私都不該。”紀晚苓接,“若非你此時這般垂頭喪氣坐在跟前,我也不會問。”

“不早了。”顧星朗回望一瞬月色,“你也彆回去太晚。”

便要起身。

“近兩個月我與她過從比之前要多。”紀晚苓再道,“你知道的,她答應幫忙查那件事,還拉了競庭歌進來。每隔十日,我們見一見,聊一聊,主要是她問我講,關於磊哥哥,還有那一年前前後後許多細節。”

顧星朗停了起勢。

不算完全不知道。這宮中往來,尤其她們幾個,他向來有數;這二位往來是為封亭關的事,他也有數。卻所知不細。

阮雪音不主動說,他便不問。

“今日再想,”她繼續,“那些問答中還夾帶了好些對舊事的打探,更早前的事,與父親有關的事,但都是聊磊哥哥時順便提及,當時完全不覺得怎麼。”她凝神片刻,複去看顧星朗,

“原來她在追究東宮藥園案。不得不說,她很會問話,兩個多月,這麼多談話來回,我竟沒有絲毫察覺。”

是很會問。顧星朗心道。偏今日不會。在晚苓那裡滴水不漏,到紀桓跟前卻一字一頓直切要害。

他一怔。

她今日是故意的。

不是沒得選,不是機會難得不得不問——

機會確實難得,但她根本不是要抓住這可能隻此一次的機會從紀桓那裡問出來什麼。

她隻是要對方知道:她在翻東宮藥園案。且認為對方與此事有關。還用了惢姬的名義。

用惢姬也不隻是要增加說辭上的合理性。上官夫人,惢姬,紀桓,或許還有更多已過半生的前輩——

這些人,會不會皆為故人,曾於時間長河中的某一刻交彙,被同一件事捆綁,聚集,爆破,最後離散,各自回到原點。

這一刻會不會就是二十一年前。

這件事會不會就是東宮藥園案。

她以這個假設為基礎說出了那句“聽家師說二十多年前您也去過一趟鎖寧城。似乎就是東宮藥園案發前一年。”

當然是詐。惢姬從來沒有說過這句話。但聽者完全可以將其理解為惢姬主動放出了線索——

如果這是一個故人江海彆的故事。

那麼惢姬是故人。

故人要舊事重提。

這才是她今日拋這顆魚餌出去的真實意圖。

紀桓在鎖寧城呆了整整四個月。去是二十二年前的十二月,回來是二十一年前的三月。

距離十一月東宮藥園案發還有兩百多日。遠是遠了些。

但這個假設是有可能成立的。

所以上官妧明確知道此事。卻不是因為其父。而是因為其母。

上官朔利用對此事的知情混淆視聽,讓上官妧暗示紀桓或與鎖寧城有勾連,試圖轉嫁禍首,解蒼梧城謀殺祁君之困。

很合理。

比去年看起來還要合理。

若皆為真——

紀桓今夜,該當無眠。

而傍晚這場僅僅兩個回合的隱晦交鋒,或許,會成為那段鎖寧城往事重見天日的真正開始。

誰能想到呢。

往事並不如煙。

“星朗?”

他半晌沒動靜,眸色變了好幾變,紀晚苓靜候半晌,終忍不住輕聲喚。

顧星朗抬眼。

“父親多年前去過鎖寧城,我是知道的。據說在我出生後不久回的霽都。”她猶豫一瞬,“真的和東宮藥園案有關?”

“據我所知,沒有。”顧星朗答。但所知和事實是兩碼事。自然不能同她這麼說,轉而道:

“她借封亭關從你這裡套話,此事——”

“你不想我說,我便不會說。哪怕對月姐姐對父親。”紀晚苓接,很快,“但你要有數。她想做什麼,在做什麼,我們不一定要知道,但你得知道。”沉吟片刻又補充,“我一直以為,你是都知道的。”

是知道。隻是不知細節。確實他也沒問。沒想到她動作這麼快。

“放心。”顧星朗神色淡淡。

“情字障目。”紀晚苓眉心微蹙,猶豫半刻,“有時候拉開些距離再看,會更清楚。”

“起風了。早回。”他道。本想借此機會再說些什麼,關於紫丁香和與之相連的隱患。防患於未然,哪怕思路不清方法沒定,至少先起個勢頭。

終是都不對。氣氛不對,心情也不對。而處理這些事情,需要氣氛情緒加持。

說完這句,他站起來,轉身出了清晏亭。

“讓你在太醫局查的事,有眉目了麼?”

六七裡外青綠長廊儘頭立著兩個人,絳紫宮裙於顏彩上本就濃沉,四下無燈,月光亦被廊頂藤蔓遮蓋,越發將女子身形掩在暗色之中。

“說是沒有。”另一女子答,看衣著該是宮婢,“自去冬點燈至今,折雪殿沒怎麼用過藥,除了一月間風寒那次,但也都是些治風寒的方子。”

“君上夜夜宿在折雪殿,已經四個多月了,倒是全無動靜。也不知是真福薄,還是她自己使了什麼法子。”若是後者,倒可以下下功夫。絳紫宮裙的美人抬眼眺,正看見白色龍紋常服的顧星朗從清晏亭中快步出來,

“今夜又刮的什麼風?這是要回挽瀾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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