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根本就從前朝傳進來的。出采露殿,阮雪音細思量。
白君詳知此事,已是有人作梗。他如願生怒,那人又將消息順理成章帶至霽都。先於臣工間傳遞,哄抬前朝氣氛,小事化大;再往宮闈內播撒,星星之火,與前朝相和漸成燎原之勢。
到顧星朗回來,蓄勢已足,時刻待發。
單論正義性、合理性——
以紀晚苓為代表的這群人,包括紀桓,甚至可能包括顧淳月,都是在明的。且他們並不是針對她,更不是針對顧星朗,完全是為國為朝局,所謂忠義。
如果清晏亭中紀晚苓那番說辭就是全部。
而正義性與合理性之外的人,如果有,他們的目標是誰,是自己,還是顧星朗,這是一個問題。
弄清楚誰在出手,從而判斷目的,確定目的,才計得出釜底抽薪之法。
所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策略,都得釜底抽薪。
今晚顧星朗若依然不回折雪殿,她便得去挽瀾殿一趟。以他審慎周全,此期間前朝後庭暗湧,段惜潤大半個月兩次往來家書,他縱是遠在天邊,不可能全不知情。
很可能是沒對自己說。
顧星朗當晚卻回來了。
剛入亥時,阮雪音收拾停當,正要出發往挽瀾殿。滿庭燈色搖曳,仿佛守歲夜的燭光長明至今。顧星朗從燈色之外踏進來,霽月清風,眉間疲乏不掩星眸璀璨,
“深更半夜的,”他一笑,大步邁過來,“這是望夫不得要去逮人了啊。”
此人尤愛開玩笑的情形隻分兩種:格外放鬆,和格外緊繃。日子愈長,她對他各項特征把握越準。
顯然,眼下是後者。
“亥時方至,”阮雪音煞有介事看一眼天邊弦月,“哪裡就深更半夜了。”她上前半步,挽他左臂往殿內行。
顧星朗左臂一僵,邁不開步,一雙星眸眨了又眨,“這什麼情況?新學的?”
“啊?”
顧星朗動一動左手臂。
阮雪音從未在第三人注視下主動過。此刻前庭雖不至於人聲鼎沸,到底聖駕至,往來待命的宮人不少。如此動作,算是相當熱情,以至於接收者驚喜之餘頗感驚嚇。
她低頭看一眼挽著他手臂的自己手臂,“不對麼?”
顧星朗笑開,“挽緊了。”
入寢殿,阮雪音親自安排沐浴事宜,前前後後,有求必應。顧星朗先是應接不暇,隨後來者不拒,舒服得一塌糊塗方依依不舍起身穿衣,出得外間,見東窗下棋桌上散著一本《傳習錄》。
“最近讀書什麼路子啊。”待阮雪音也過來,雙雙坐下,他隨口問。又嫌坐著累,將棋桌往一側座席推,坐榻變長,恰夠他躺,方枕著阮雪音大腿橫臥了。
“歸本。”阮雪音隨口答,低頭見他亂翻書心不在焉,“躺著看書對眼睛不好。”
顧星朗將書冊扔一旁,本就枕在她身上,又是仰臥,無須抬眼便將她整張麵龐瞧得分明,“你是越發愛管我了啊,不能空腹喝涼茶,不能躺著看書,還有什麼?”
阮雪音一怔,“順口而已。老師從前喜歡強調這些規矩,”她歪頭想半刻,“或跟習醫有很大關係。你不愛聽,我不說就是。”
“沒有不愛聽。”他一笑,仿如孩童,又抬手捏她下巴,“隻是以後還要管兒女,怕你忙不過來。”
周遭空氣滯了滯。阮雪音半晌抬手,輕揉他眉心,
“這趟回來,很多事費功夫應對麼?”
顧星朗眨了眨眼,頗誇張舒展眉心,“我皺眉了麼?”
“悄悄在皺。”
“胡說。”他再笑,“隻有皺與沒皺,悄悄皺是什麼。”又斂色,“聽到什麼了?”
“有的都聽了。”雲璽複述,該當全麵,“我們回來前你就知道了吧。”
“知道得不全。”顧星朗轉開目光,“收了些消息,隻大致有數。”枕在她腿上實在愜意,熏然欲醉,所謂溫柔鄉,原來這也算一種。
“鬨得厲害麼?”
“不全因為這個。大半月不在,確也有其他事項須處理。”是解釋被困鳴鑾殿大半日才出來。他轉回目光,揚眸看她,
“不太好辦。導火索在白君那頭,我昨日已經修書過去了。還沒收到回信。今日不得空,明日得去趟采露殿。”
“我今日去過了。”
顧星朗默了一瞬,“怎麼說?”
遂將段惜潤之言簡要說了,又講了講自己判斷,猶豫再三,終沒提紀晚苓規勸。
“其實要避一害,隻需予之比此害更大的利。”她道,“惜潤在祁宮是否得寵,並非白君當下最大憂患。”
“你與我想到了一處。”顧星朗淡笑,“此去書函,我便提了此事。此節困他已久,關乎國本,一時半會兒怕也回不來信。”
“你打算怎麼做?”
“本來沒想過。若非必要,他國內政,我從不乾預。”
“但白君年事已高,聽惜潤說,近來身體愈加不如前。立儲一項,是拖不得了。”她略思忖,“入宮之後,我對時局所知大不如下山前,依然那樣麼?你此番去信,可是有意相幫?”
顧星朗再默半刻。
“無論如何,眼下直接矛頭對準的是你。小雪,”他坐起來麵向她,單手撐在她另一邊大腿外側,“不要出麵。交給我。”
“我不想——”
“我保護得了你。”他定定看她。
不是你保護我的問題。“我也想保護你。”她道,“誰都想問你要東西。誰都在同你討價還價。你站在最高處,仿佛萬眾擁躉,但有心又有能力護你這個人的,少之又少。”她也定定看他,“我想試試。”
千回百轉尋不到落處,耳鬢廝磨亦顯得蒼白。顧星朗怔了好半晌,“傻瓜。”離得極近,他再次伸手捏她下巴,“我也保護得了自己。”又向前傾,貼上她麵龐,
“坐得穩君位的人都不是什麼純良之輩,逼急了,有些手段我也不是不會使。”一笑,“不是跟你說過麼,不喜歡,不代表不會做。我凶起來自己都怕。”
最後這句實在很好笑。而他表情也實在很像開玩笑。阮雪音撲哧笑出來,熱氣噴在他臉上。
他拱進她兩瓣唇,時輕時重,深淺綿長,若有似無的糾纏聲起落如更漏。春夏夜蟲鳴初時柔緩,漸漸竟急躁起來,此起彼伏,攪得人心也迷亂。
“顧星朗——”她推了推他,嬌息漸沉。
“我有沒有說過,”自然推不動,從來沒推動過,他全不受乾擾,答得含糊,“不喜歡你這麼叫我。”
越來越熱,腦子不太夠用,阮雪音努力維持深思,“我也不喜歡,”斷斷續續,“跟彆人叫得一樣。”
星朗。紀晚苓是這麼叫的吧。
她才不要。
人家已經叫了二十年,親密無間。她拒絕學舌。
顧星朗沒答這句。他突然發力,悶哼出聲,阮雪音措手不及,嚶嚀乍溢。
她攥緊他後背。
春夏夜蟲鳴由急躁漸趨規整。一聲一聲,蓬勃而有力,撞在蒼穹星幕間,引得夜鶯啼吟相和。
“你叫夫君,”語聲斷續而氣息沉鬱,“就絕對跟彆人不一樣。”
夜鶯長吟,遲遲不肯相和。
蟲鳴更烈,於五月芬芳中研磨升騰,直迫得飛鶯啼聲不絕。
終相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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