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豈能長輕衫(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311 字 2個月前

紅綠黃白的膳食流水價進來。

滌硯走在頭裡,招呼幾名宮人依次將碗碟羹肴擺好。

暮光中那場隱有些托妹甚至托孤意味的對話,迅速被熱氣噴香淹沒。

就像某些長久蟄伏、永遠沉默的遠方歎息,總能被現世歡騰迅速淹沒。

時間卡得竟一絲不錯。阮雪音默觀滌硯斂首安排。卻又完全沒有在偏廳外等候過的痕跡。十五年跟隨顧星朗,彆說事事上心,哪怕不用心,也很難出錯了。

“君上交代,臣謹記於心。”

待宮人們皆出去,沈疾起身告退。

“去吧。”顧星朗點頭,舉箸,不再多言。

滌硯奉旨送沈疾出去,然後外間候著,無須再進來伺候。

偏廳中隻剩下顧星朗和阮雪音。

兩人安靜吃了片刻,阮雪音淺聲道:

“你方才說得很好。”

顧星朗不置可否,“哪句。”

“都好。真心,理解,來路和歸途。”

顧星朗一頓,停了夾菜勢頭轉臉看她,

“推己及人罷了。我對你就是。”

阮雪音一笑,“我知道。”

“都會過去的。也都會有好結果。”他複點頭,轉回臉扒拉米飯入口。

暮色西沉,梧桐的黯青葉影混入夜色。

他扒拉米飯的樣子真是好看,也值得記一輩子。阮雪音默默想。

第二日依然天晴。

午後沈疾往靈華殿接顧淳風同去箭亭。自有阿憶跟著,出宮門,淳風主仆在車裡,沈疾在車外。

柴一諾於未時三刻入挽瀾殿,一身天青色常服,豐神飄灑,文武皆宜。

“朕總覺得,你從二十歲開始,模樣就再未變過。”

兩人對坐正殿茶桌邊,顧星朗舉杯淺啜,溫然含笑。

“君上哪裡話。已非少年時了,臣自己知道。”

“今年也才二十六,已非少年時,虧你說得出口。”

“夜來忽夢,少時擊鞠,遠如前塵。”柴一諾也笑,“上有父母需儘孝,下有稚子待教養,自己公務亦多,想事事儘責求好,有時候,真感捉襟見肘。”

“堂堂驃騎將軍府,有的是人幫手,你就抓大放小,把不必要的事交與旁人做。每日公務畢,問候父母,親近妻兒,總是有時間的。”顧星朗再笑,

“你這般條件都捉襟見肘,讓天下間一眾為養家奔命的男子情何以堪。”

“君上說得是。”柴一諾點頭,“隻是這朝堂事啊,”

就此頓住。

“叫你過來喝茶,”顧星朗繼續淺啜,不動聲色,“就是聽你發歎的。欲言又止什麼。”

“君上。”

“行了。好好跟我對坐在這裡,”稱謂驟改,“也無第三人。說說吧,這些日子鬨成這樣,你倒不參與,半句意見也無。”

“後庭恩寵乃君上家事,臣何來意見。不該,亦無必要。”

“明哲保身。”顧星朗隨口,隻像玩笑,“你父親呢,也作此意?”

“是。”他答得果斷,“柴家世代為武官,滿堂皆將士,過分複雜的心思,生不出,也折騰不來。一定要說心思,不過是保家衛國,為君上儘忠。”

“旁人說這話,多少顯得刻意。”顧星朗微笑不減,“但柴家人說這話,必發自肺腑。朕毫不懷疑。”

“君上方才問臣意見,臣答曰君上家事,”柴一諾沉聲,“同樣發自肺腑。不同的人看同一件事,限於智識高下和處事策略,包括立場站位,會得出完全不同的結論。”

“你的意思,以你,甚至你父親的智識、處事策略和立場站位——此為家事,隻須朕自己定奪而無須臣工參與,就是你們的結論。”

“是。”

“但以其他人的智識、處事策略和立場站位,結論是關涉國事,甚至根本就是國事的一部分,他們言擅寵之害,言邦交之虞,你聽了這些,依然沒意見?”

半晌靜默。

“君上若有上佳對策,”柴一諾輕聲,“此事也可以不關國事。”

顧星朗微眯眼,“所以你不覺得,朕專寵珮夫人是個問題,甚至白君之怒,也可以忽視?”

再半晌靜默。

“臣是覺得,至少到目前為止,問題不大。如果是子嗣,君上與諸位夫人年紀尚輕,來日方長;如果是邦交,君上待珍夫人,”一頓,

“就臣耳聞,並不算不好。白君此怒也並非天下皆知的邦交事故,而是小道消息,說明當事人還沒有怒到欲與君上、與我大祁衝突。那麼有轉圜餘地。”

語勢驟止。漫長靜默。

“沒了?”顧星朗慢聲問。

“回君上,以上,便是臣的意見。”他斂首看杯中清亮茶湯。

“子嗣,邦交,”顧星朗依舊眯著眼,“朝局呢?瑜夫人乃紀相掌上明珠。”

五月風入殿。碧色茶湯蕩開幾不可察半圈漣漪。

柴一諾抬頭,“君上。”

“拋開少年事。隻論朝局。”顧星朗很快接。

柴一諾與顧星磊年紀相仿。在顧星朗等人還是小屁孩兒的歲月裡,鮮衣怒馬少年時,說的便是他們。

以至於數年過去,霽都皇室高門各項賽事最精彩的瞬間、最厲害的紀錄、最廣為人說道的種種畫麵,其保有者,始終也是他們。

顧星磊與柴一諾領隊擊鞠、為對手為摯友那些日子,留在所有人的記憶裡。

留在顧淳風送香囊的記憶裡。

也留在紀晚苓經年不散的夢魘裡。

故而柴一諾所看到的,有關顧星磊、紀晚苓和顧星朗三人間若有似無的少年羈絆,也必定與旁人不同。

因為那個時候,他站在顧星磊旁邊。

那麼今日局麵,顧星朗為君,紀晚苓為夫人——

他沒法評斷。不妥,不當,不好說。

所以顧星朗言,拋開少年事,隻論朝局。

“就臣所見,紀相大人並無意見。”對紀晚苓不受寵並無意見。

“但於情於理於顏麵,都該有意見。”

“君上既然,”頓住。

“往下說。”

“臣有一問。”半晌方再開口,“君上此刻堅持,是一時,還是一世。”

自然指專寵之持。

顧星朗淡眸看著他。

“若隻是一時,不急處理,時間自會消弭爭論。但若很長,不止瑜夫人,每位夫人的境況,大祁皇族的傳承,都會成為問題。”

“從這個層麵講,你是同意朝堂上意見的。”

“是。”

顧星朗笑了,“要問出你全部想法,當真費力。”

柴一諾起身,“君上恕罪。”

“坐。”顧星朗聲音也淡,笑意如風暖,“霽都城裡的話也都聽了吧。”

柴一諾坐下,身姿較方才更正且直,“是。”

“怎麼想?”

“君上是問——”

“立後。你覺得誰合適。”

“中宮之斷,全憑君上定奪,”

“車軲轆話不要讓朕來回說。”顧星朗打斷,“提一個人選。如果之前沒想過,現在想。總共沒幾個選項,不難。”

五月風入殿。茶湯涼,碧色沉沉。

柴一諾忽然起身,連退數步正色拜倒,“君上聖裁,臣實不敢揣度。臣自知有罪,甘願領罰。”

“隨便問兩句想法,仿佛要了你的命。”顧星朗啜一口茶,語意沉沉,“昔年意氣風發與先太子策馬角逐的柴一諾,年不至三十,已經成了明哲保身的悶葫蘆。”

“君上恕罪。”

顧星朗閉眼一瞬,

“去秋蔚國使臣競庭歌來霽都,分彆見了你和你父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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