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深明大義,所言極是。”杜晟回,
“那麼祁國後庭之睦,便是四國邦交之睦,夫人一枝獨秀,叫我大祁如何與白君、蔚君陛下交代?白君之怒,五月時還隻傳言,如今已是半個青川皆有耳聞,”
他低著眉目,神色卻愈加嚴正,
“去歲聽雪燈亮至今,已逾半年。
夫人言一時,並非一時;
夫人暗指臣等小題大作,並非小題;
夫人認為臣等出於對您師承的忌憚,有意針對,此刻臣便鬥膽代朝臣們表一句,隻對事,不對人。還請珮夫人謹守後妃之德,還後宮以清寧。”
阮雪音看著他眉眼,看著那些正色與凜然,
“杜大人認為,是本宮擅寵,擾了後庭清寧。”
“禮之用,和為貴。夫人專寵,壞了後庭之禮,自然有損清寧,更損時局。”
“敢問杜大人,”阮雪音不應這句,繼續道:
“昨夜禦史司和審刑院皆收到密報,直指本宮蓄意避喜、算計天家傳承,這兩封密報,是何人呈送?”
“匿名呈送。”肖子懷仍在殿中央,距阮雪音較杜晟遠些,“禦史司收到密報時的具體情形,今晨已向君上詳細稟報過。”
“審刑院亦然。”郭培答,比肖子懷立得更遠。
“不明信源。”阮雪音點頭,“但此報指向明確,總能依據其內容對送信者身份稍作判斷。肖大人,您覺得何人可堪呈此密報?是朝中哪位臣工麼?”
“自然不是。後庭事務,前朝不詳;關涉夫人,更非朝臣所能及。”
“也不可能來自民間吧?”
肖子懷眉心淺動,“宮內事,更非尋常百姓可窺。”
“那麼隻可能是後宮的人了。”阮雪音言辭淡淡,“哪位內臣或宮人麼?”
“夫人上殿之前,太醫局所有人已經當庭受過問詢,禦史司和審刑院也會進一步查實。”遠處郭培緩聲,依舊和氣。
阮雪音揚眸望過去,
“郭大人原本覺得,若本宮以奇藥秘術避喜,最可能被禦醫們發覺,所以暗送密報者,有可能來自太醫局。”
“回夫人,正是。然太醫局各位大人皆否認,最重要的是,連張大人都斷不出夫人之症,臣等有理由相信,此信不來自宮內醫者。”
“宮內醫者,也不都在太醫局。密報上不是說了麼,雪音不才,也通醫理。巧就巧在,據我所知,祁宮中不在太醫局卻精通醫藥的,不止我一位。”
隔著一整個殿庭,紀晚苓盯著阮雪音。
持續在盯,直至此刻。她眼皮跳了跳。
“所以夫人確通醫理。”肖子懷道。
“是。”
“不止一位,又作何意?”郭培問。
“杜大人方才說,是本宮擾了後庭清寧。擅寵之過,有違後妃德,雪音不敢推脫。但真要言擾言亂,昨夜送密報誣陷、引發今日朝堂紛紜之人,才是用心良苦。”
她環視殿上東西臣工列,聲量忽高,
“專寵所撻,其實不止撻雪音,也撻君上。個中道理,諸位大人不會不懂。如今有人以算計天家傳承之名構陷,讓雪音罪加一等,君上若繼續相護,勢必引發君臣不睦,禍亂大祁朝綱。雪音疑罪,自然該查;但背後手腳之人,更值得警惕。”
話音落,她轉身向北,跪地深拜,
“臣妾今日上殿,已逾後妃之禮;此刻議君上、論朝政,句句為罪。無論真相如何,臣妾甘願領罰,但請君上、也勸各位臣工,以全局計,切勿因小失大。”
“剛講過了,”顧星朗緩開口,麵上無波瀾,
“今日殿上無論誰,說什麼,都不算過、免於罪。起來吧。此刻你這般跪,晚些結論是為構陷,豈非要滿朝文武向你跪拜致歉?”
自然不會。為今之計,已算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額頭觸在手背上,地麵深處的涼意傳入掌心。阮雪音一環環算接下來步驟。
且看對方是否知難而退了。
真要兩敗俱傷,總歸自己隻損八百。
“夫人言後庭之中,還有人懂醫理,且不是禦醫。”半晌,肖子懷沉聲,
“臣鬥膽,揣測夫人弦外意,是想說暗送密報之人,或為此人?”
阮雪音已經站起,聞聲轉頭,“不錯。”
肖子懷沉吟半刻,沒往下說。
杜晟啟口,“敢問夫人,此人是誰?”
實在很想和他交換一下眼神。實在沒找到機會。
先前沒機會,此刻上了大殿,更沒機會。
顧星朗。她心道。未奏先斬,但願沒給你出難題。
草木搖曳,不絕如縷。阮雪音垂了垂睫,複抬眸,輕描淡寫:
“蔚相之女,瑾夫人上官妧。”
午時將過,人語嗡聲被木葉交響隔絕於鳴鑾殿內。
顧淳風站在長階之下,踮腳翹首,自然什麼都望不到。
“午膳時辰都要過了。”她頗覺饑腸轆轆,又走不得,撫著肚子,麵上焦灼,“半天也不見出來個人,也沒人再進去,都悶在大殿裡做什麼?請君入甕,甕中捉鱉?”
都不是什麼好詞,似乎也不貼切。段惜潤默默想。她是半柱香之前到的,已經用過午膳,此刻與淳風並立相候,酒足飯飽,也就從容許多。
“事關重大,又上了鳴鑾殿,自然要一鼓作氣求個說法。恐怕沒那麼快。”她柔聲寬慰,看一眼淳風動作,
“殿下要不要先回去用午膳?若有消息,我讓滿宜來靈華殿通報。”
“彆了。”淳風擺手,“這麼大陣勢,一刻都耽誤不得。後妃登朝堂,青川三百年,何曾有過這種事?萬一有什麼不測,我好歹是公主,還能說上話。”
段惜潤眨眼,“可殿下您,根本進不去啊。真有不測,”她抿嘴,“等到咱們知曉,怕是大局已定。”
是這個理。顧淳風跺腳,“究竟到哪一步了,滌硯這個死小子,就不能出來報個信麼!”
滌硯出來了。
便在顧淳風話音落處。
他一路下長階,神色肅穆。好容易走近了,顧淳風正要開口,隻見對方恭謹一揖,
“夫人,請隨微臣上殿吧。”
顧淳風眨眼,轉頭去看段惜潤。段惜潤一臉懵,待要問,卻聽另一道甜糯音色自身後響起:
“有勞滌硯大人。”
雙雙回身瞧,可不是絳紫色的上官妧?
“你也要進去?”顧淳風脫口而呼。
上官妧並不理會,徑直與她二人擦身,款步上長階。
“滌硯!”
“殿下恕罪,君上還等著,朝臣們皆等著,微臣先去了。”
“這什麼了不得的局啊。”眼見滌硯引上官妧快步往鳴鑾殿,顧淳風目瞪口呆,“珍夫人,”她盯著長階之上人影漸小,直至完全望不見,
“總不會再過一會兒,你也要進去?就差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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