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 假麵(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205 字 2個月前

六月二十五夜,粉羽流金鳥自南而來,落於祁宮禦花園正南一方深闊窗台。

挽瀾殿。

它臭著臉,慢悠悠吐音節。顧星朗也還以顏色,愛搭不理地聽。

“知道了。”

總共沒幾個音,來回不過三句話。他淡聲答完,轉身踱回禦書房內。

粉鳥沒即刻離開,在身後又鳴一聲。

顧星朗轉頭,“明明是你先沒禮貌。”

粉鳥再鳴。

“各兩千。分彆入臨自和曲京。沒錯吧。”

粉鳥勉強點頭,轉一回黑眼珠子,振翅掩入夜色。顧星朗直覺得它是白了他一眼。

無暇計較了。

他抬步至四冊連排而高聳入頂的書架前。

浩浩湯湯的文字。所有書名和其中內容都爛熟於心多年。

他仰頭,目光一一掃過它們,過分熟悉以至於陌生。

決定不了。他又上露台。

梧桐青綠,月色甚明,距離韻水數千裡。不知她此刻尚在白國皇宮,還是已經去了臨自或者曲京。

她是阮雪音。他心裡重複,腦中閃過大半年來兩人間有過的所有對話,每一個眼神和表情微處。

她是去白國解儲君之困,助他也助祁。他自我說服。那麼她要兵,他就給,總歸不多,直接從南境發派,耗時亦短。

問題也在這裡。她是阮雪音。

此念終於明確從心底冒出來。

論事可以,共結論可以,甚至將她很多看法判斷納入考量都可以。

但出兵是一項過分明確、覆水難收的行動。

他大致能猜到她想怎麼做。

若萬一不是呢?

行動之題,決策之題,他不信任何人。

讓她去韻水,已經是莫大信任。

六月二十六,阮雪音入臨自,見洛王門下謀士令狐邈。

荊釵布衣,點痣尚在。她考慮過換男裝,實在不像,欲蓋彌彰。

約見地方在茗溪,一個城外茶樓。

臨自這座城也有意思,她半日探路,發現所有茶樓皆以茗字開頭,茗仁,茗揚,茗香,茗悅,不一而足,就像同一個人開的。

有些俗氣。她暗忖。茶本為茗,這般起名,與直接叫茶樓也無甚區彆。

“敢問姑娘,此來是替誰傳話。”

年三旬,劍眉長臉高鼻梁。阮雪音最拿不準的一位。而一旦拿下,其他人都無須再多使力。

“不能是替我自己麼?”她微笑答。

對方稍眯眼,似輕蔑,又捏三分警惕,“姑娘彆告訴在下,信中提及內容,是你自己查出來的。”

“先生覺得不可能?”

“姑娘一介女子,若無靠山,又無組織,如何憑一己之力獲悉他人隱秘。”

“先生覺得不可能?”她又問一遍。

令狐邈維持著那些輕蔑與警惕。

目光忽凝。

“姑娘是——”

“一堆以茗起頭的茶樓名字,實話說我一個都沒看上。之所以選這茗溪,不過因為字麵淵源。”

蓬溪山。女子而知隱秘知天下事,不難猜。顯然對方已經這麼猜了。

“先生這手,伸得未免過遠。”

他稱她先生。阮雪音一怔。便聽對方繼續:

“蒼梧城暗湧還不夠先生費神麼。”

好思路啊。阮雪音忽反應。錦上添花之策。

“奪嫡一類事,庭歌還算擅長。”她道,

“正所謂小人謀身,君子謀國,大丈夫謀天下。庭歌雖為女兒身,卻有丈夫誌。更何況蒼梧暗湧與青川暗湧,如魚在水,密不可分,我既有所圖,自然圖全局。以大局之利,解小局之困。於蔚國是,於白國也是。”

“但先生今日以事相挾,”令狐邈神色微冷,“是打算支持安王?”

“我初入白國,先至韻水,而後來臨自,再後會赴曲京。以這個路線看,令狐先生覺得,是安王還是洛王?”

“聽聞當年競先生入蒼梧,也是這般費工夫遊走於各王府軍營說項。”

“謀士嘛,全憑一張嘴,要緊的全在話裡,不說不行。”阮雪音笑笑,“我當初是最先去的睦王府。正如今日,我先來了臨自。”

“競先生說來臨自之前,還去了韻水。”令狐邈靜看她,倒確是大美人,隻頰邊一顆痣頗煞風景,並不如傳聞中驚豔,“見了陛下?”

“是。”

“先生今日以及接下來行動,可都經了陛下禦準?”

阮雪音想了想,“算是。”

“算是?”

“陛下允我行事,但沒問細節。”

“陛下竟默許他國謀士乾涉我白國政事,且不問細節,放心至此。”令狐邈再眯眼,“聽聞競先生愛走險棋。”

“令狐先生覺得我在誆你?”

“得見競先生風姿,在下今來不虧。至於謀局,多謝先生熱心。”令狐邈起身。

“先生沒得選啊。”阮雪音淡笑,“二公子已經五歲,雖是庶子,畢竟姓了段入了宗室,若被洛王殿下發現他——”

“都說競先生行事狠厲,”令狐邈頓住身勢,回轉頭,麵色也厲,“果不虛傳。一旦出手,直擊麵門。”

“先生莫惱。”阮雪音平和,“庭歌並非想拿此事相挾。為表誠意,我也予先生一副籌碼,絕對比我所握關於先生之隱秘更有價值。”

“如果在下不想要呢?”

“我都從先生這裡拿了東西,先生便不想從我這裡拿些?”

“競姑娘主動要予,在下不敢收。”

先生變姑娘。是真惱了。此人文士病倒頗重。

“崟蔚已有默契。”她直接道,“短則半年,長則一年,鎖寧城必亂,祁國或也將下場。”

令狐邈頓住的身勢再僵。

片刻後他坐回原位。

“是什麼謀算。”

阮雪音一笑,“先生這下不懷疑我在誆你了?”

“此言太合時局邏輯。”令狐邈沉聲,“且姑娘為蔚國謀事,不至於為了摻和我白國之事去扯蒼梧城的謊。”

阮雪音再笑,“先生言時局邏輯,我的理解,是說崟蔚聯手乃必行之策?”

“蔚國一半國境生存維艱,南侵是早晚的事;阮家野心勃勃近三百年,前兩百年不敵宇文,近一百年難抗顧氏,東征實乃夙願。在下想不出這兩家不聯手的理由。”他完全坐定,語出如連珠,

“且青川此朝的第一仗,早已經打過了。一晃六七年,再無人動手,連在下都要懷疑,封亭關之戰確為意外。”

果然。除開局外悠悠民眾,藏於廟堂內外凡有智識者,皆疑封亭關。偏偏流言湧動這幾年,無人公然述疑竇,自然因為,流言指顧星朗,獲益者比損益者更多。

哪怕萬年老好人如白國。阮雪音心下忽動。有時候沉默才是最深那潭水。

她微啟口,幾乎要順嘴往下接。

旋即反應自己此時是競庭歌。

“所以不得不動手了。”她緩聲,“也就解釋了我為何千裡南下,相助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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