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邊。
他保持腔調,繼續低喘,右手拽緊裹了阮雪音的錦被,左手鬆了鬆袖口。
床帳已經被儘數放下,配合此間響動之旖旎,似模似樣。
那窗邊聲響不過呼吸之聲,普通人很難察覺。
上官宴不是普通人。呼吸聲、窗戶微開的氣流聲穿過他自己的佯喘聲並阮雪音斷續的哼聲,悉數入耳。
頃刻間到了榻前。
他抬左手,袖口之下驟然出現三支精光短箭,不及出手,蓋因床帳外氣流乍起,強而利,便見一道銀芒破帳而入直朝他脖頸刺來!
刺拉!
劍鋒入帳瞬間上官宴斜身閃避,薄如蟬翼的銀芒插入內側床帳便是一道極細利縫。
銀劍一擊未中,不抽回,劍鋒一轉再削。上官宴已經在那利縫出現時再起避勢,怎奈右手掌下還有個阮雪音須護,無法遠避,頓覺左頸一涼,該是見了血。
幸而隻在表皮,未及命脈。因為他還活著,還能避。
卻不能再避。此人用劍之快劍鋒之利,出第三招他絕對要死。便在左頸生涼那刻他低聲一呼:
“自己人!”
銀劍稍頓,卻沒收回。
“公子此刻所行已是必死之罪。”隻聽帳外男聲起,沉且冷,“主上有令,凡傷夫人者,殺無赦。”
“她裹著被子毫發無傷在這裡,你要掀簾看麼?”上官宴亦沉著聲,語速極快,不想多浪費哪怕半刻。情勢危,此刻進來的是友,再進來的,就必定是敵了。
帳外氣息微滯。
“那小子脾氣我清楚,不該動的人我絕不會動。”他繼續,聲量更低幾近耳語,“你有空拿劍指我,不如想想怎麼救她出去。”
傍晚將逝,光線變得晦暗。
床幔輕動,此間聲轉不足為外人道。
忽聽得房門處有極細氣流湧入。
來了。
帳內嚶嚀喘息,劍客隱於暗處。上官宴單手壓著錦被中扭成股繩的阮雪音,目光凝在床幔間那條嚴絲合縫根本不見空隙的銜接處,全神貫注。
鏗!
交手了。沉甕對清越,來者該是使錘一類重器。
鏗鏗鏗鏗!
但聽兵器相接聲連續響起,愈演愈烈,床幔密不透光,上官宴無法通過觀身形判斷局麵,隻能聽聲辨位再辨勢。重兵擊打之聲聲聲入耳,越來越快,此間氣流亦被攪動得如海上風暴,帶起床幔都開始翻飛。
軟劍對重錘,硬接不得!上官宴咬牙欲出聲,但執劍那人是頂尖高手,豈會不知?
被中人聲量漸漸低下去,嚶嚀幾不可聞,動作亦近停滯。上官宴心頭一跳,低頭去看,阮雪音麵色如紙,又從每一寸毫無血色的肌膚深處漫上來紅。
已經不似初時潮紅。
殷紅。
像真正的血。
毫無血色與滿目血色。
他心下狂跳,此藥久不得解會致命麼?
竟沒在她尚清醒時問清楚!
一念至此,人也開始發急,凝神聽帳外動靜,兵器相接之聲明顯比方才少了許多,氣流回旋方式似也不同,該是那劍客正就著避勢尋機完成致命一擊。
不可致命!
第二人進屋前他已經囑咐過,若交手,留活口,方不枉這一番將計就計請君入甕。
但那劍客的劍,是真正殺人的劍。
這般纏鬥,難保落力周全。
他鬆袖口。
暮色四合,密閉的床帳縫隙間忽閃出三道寒芒,閃出之時即脫手,直朝屋內西南角而去!
帳外兩人走勢太快,他怕誤傷,故意散開三支箭落處,此刻聽聲而辨,那執錘者氣息稍滯半瞬,應該至少中了一支。
“將人製住,留命!”戰局將定,錦被中的阮雪音不能再等,他低呼出聲。
便在此時聽得第三道氣流自門外躍入,以迅雷之勢混入鏗鏘亂聲中。
又來一個!
上官宴隻覺怒從中起,這般陣勢,顯然殺局,自己的地盤上,竟全無察覺!
這第三人從門入,多半是敵非友。而那人鏗鏘鏘數招替同伴擋下一通劍勢,並不戀戰,卻是直奔床帳而來!
究竟衝他還是衝阮雪音,頃刻之後見分曉。問題是,還有沒有命留著見分曉。
左右袖中利箭齊出,他膝蓋一屈將錦被中人往床榻深處帶,旋即回身半跪於帳前,雙手外翻出一個詭異角度,六支精光短箭眼看便要射出!
鏗!
卻聽第四道兵刃聲赫然悶響於帳前,該是一把大刀。而直到此刻上官宴方確定,那第三人所使也是一把刀,兩刀相接,轟鳴顫音直繞梁柱。
這第四人是他的人。
總算還有個不聾的!
他張口想爆一聲粗,忍住了,手腕一緊收回袖箭。
此時明裡是二對二,算上自己,勉強三對二。但他一向少出手,最重要的是,阮雪音若將命丟在了此處,甭管元凶何人,自己這後半輩子都彆想好好過了!
這般想著,回頭再看一眼已經失了動靜的被中人,更覺焚心。外間混戰,勢均力敵,還不知道有沒有第五第六第七人。穩妥之計,便如臨自初遇那日她言,該跑了!
上官宴是個果利性子,念頭至,快速脫下外袍,又翻開錦被將人撈出來外袍一裹懷中一帶,右臂抱人,左手利箭再出作防,奪帳前低喝:
“我先帶人走!”
利器不留命,殺心更難擋,他不再花功夫叮囑抓不抓活口的事,五個字吐完,隻聽帳外打鬥聲顯著旁移,該是顧星朗的劍客與自己的刀客齊發力將對手往西南側逼。
那扇打開的窗就在東北側。
他凝神辨位,再不遲疑,一掀床帳帶著阮雪音往東北側窗外縱身而出!
窗外是一條窄巷。
薄暮黃昏,巷中人稀,他本要著地,實難放心,猶豫半瞬終發力淩空一蹬上了屋頂。
多年不曾狼狽至此,尤其還帶著個姑娘,姑娘還是阮雪音!
好在已經沒了意識。否則一世英名儘毀!
一番折騰,又值盛夏,人已有些汗涔涔。失了意識的姑娘柔若無骨在懷裡極偶爾哼一聲,但他全無興致消受。
最後的暮色將浩瀚磚瓦染得暗金深淺。殘餘的炊煙嫋嫋升騰沒入灰白雲影。他已經很久沒這樣看過人間煙火。
腳下車水馬龍之聲起了又落,人聲中嬉笑怒罵說什麼的都有。他也很久沒這樣聽過人間音色。
屋頂上極靜,飛鳥高掠,入夜歸林。
他已經看好了曲京城內建築屋頂間的線路。
儘快落腳不是難事。
卻在這時候聽見一道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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