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明早見,上官宴不敢貪睡,吩咐下去天一亮便得喚醒他,如願趕在晨光熹微時穿衣起了身。
美人兒卻已不在隔壁間。
看來天沒亮就溜了。
很可能昨晚彆後就溜了。
打聽一圈,無人見過。該也不是從正門走的。
果然是個人物。
他細想片刻,將美人兒放進數年賞花觀感中排了排——
不輸最厲害的幾個。
又與近來頻頻夢到的阮雪音作比——
也不輸阮雪音。
他醍醐灌頂。據說競庭歌長得就凶,美而肅殺,似會吃人的嬌花。
不就是昨晚那位寫照?
十二月初八,尋常陰沉天,會吃人的嬌花穿梭於鎖寧城中隨處可見的暗角陰影裡。登門二三,投信八九,兩日運作,便到了十二月初十。
新君非聖君親子,乃昔年亂臣林崇私生的傳言甚囂塵上。
整個崟國嘩然。很快又有聖君禪位也非自願、而是被逼的說法隨之至,依據是新君登基後再未聽聞聖君動向,後者很可能已遭毒手。
八日前城中血戰,兩軍對壘,宮都逼過了,國人其實不甚在意聖君是否被逼、又是否仍活著。
要緊的是國姓和正統。
沉默的登基大典之後看似平靜的水麵終被一石激起千層浪,崟國朝堂叫囂起來,反對聲於一日間從暗走到明,連同從最開始就支持新君的一眾武將們齊被扣上了亂臣餘黨的帽子。
新君關了影宸殿門,不表態更不應對。
阮墨兮來了雩居。
“若屬實,便不要怪我替父君清理門戶、保全阮家正統。”
阮雪音蹲在庭中打理那些粉白香花,聞言並不回頭,“你要怎麼清理門戶?讓蔚君陛下出兵拉他下君位?”
阮墨兮稍怔,“自然是叫他退位,讓太子即位。”她重新義正嚴辭,“人人都覺怪異,父君禪位卻不廢太子。現下解釋通了,此為那姓林的陰謀,父君從頭到尾就是被逼,如今生死未明長眠不醒,怕也是他搞的鬼。”
“陛下禪位時我在場。不是你說的那樣。”阮雪音神色淡淡,摘下一片盛開大朵邊緣萎黃的瓣,“你拿出腦子來細想想,新君即位和近日傳聞,究竟哪個像陰謀。”
阮墨兮望著她摘下來那些枯瓣好半晌,“何意?”
庭中有宮人往來,阮雪音起身朝廊下去,阮墨兮巴巴跟。
“阮仲籌謀已久,八日前那場逼宮勝算確實不低。但陛下亦非等閒,從十一月十四事發到十一月三十阮仲歸國,十六日,足夠設計鋪排。那天夜裡要真一直打下去,勝負難測。”
阮墨兮一時沒懂這番話所指,呆半刻問:“那父君為何子夜就下了禪位詔?”
阮雪音淡著臉,“你說呢?”
阮墨兮盯著她臉又半刻,“說不通。所以有問題。”
阮雪音覺得不用再說下去了,轉身進正廳。
“父君總共兩兒兩女,”阮墨兮繼續跟,“太子哥哥不中用,現下隻有你我出麵,將那賊子外姓人轟出去!”
“轟出去之後呢?誰即位?不中用的太子哥哥?”阮雪音快步走,至高案邊又開始打理瓶中大捧的雛菊,白瓣黃蕊,爛漫如初春,插在冷冬塵囂裡尤顯得珍貴。
“十二月還有開得這樣的雛菊,白國運來的吧。”阮墨兮也被那些爛漫熏得晃了晃神,語氣忽怪異,
“聽說雛菊寓相思,而且是不能說的相思。”
阮雪音剪凋零小葉的手稍滯。
“這些花是那外姓人送的吧。”
阮雪音繼續動剪子。
“母妃所言竟是真的。所以你一聲不吭支持他即位。怎麼,不打算回霽都了?”
阮雪音終於停手轉臉,“我若是你,這般在意阮氏家業,此刻就趕緊想辦法穩住輿論彆讓那些朝臣帶著整個崟國鬨。繼續鬨下去內亂再起,你父君的位就白禪了。”
阮墨兮瞪著一雙顧盼生輝的眼,“危言聳聽什麼?”
“阮仲當初逃去的是蒼梧,送他回來的是肅王慕容嶙,崟蔚因此起陣勢,到今日肅王仍留在鎖寧不回去,你是瞎麼?”
最後這句實在不客氣,實在很競庭歌,一年來在蔚宮挨的罵湧上心頭,阮墨兮破口:
“你們師姐妹兩個怎都這般嘴壞!”
競庭歌經常噎她麼?阮雪音稍自省,是說得過了,但對方遲鈍實在氣人,且從小到大嘴壞的是她吧?
“蔚國怕是有所圖。”遂平了聲氣慢道,“要保阮家王朝,阮仲動不得。你是蔚後,此番回來算好事,有力出力吧。”
薄暮至,雲層低,天色將黑,阮雪音喚粉羽流金鳥找同伴。
“它應該就在城內,或者附近,找到了叫它告訴她,見一麵,我就不追究香囊那筆賬。”
消息回來已經半夜,阮雪音有阮仲給的禦令,要出入皇宮極方便。
地方定在最歡樓附近,前往那間地下書屋會途徑的小酒肆。
夜半無人,酒肆濕冷,兩人披著鬥篷罩著風帽圍在爐邊,一人一口酒,浸浸地說話:
“收手吧。時候不到,鬨也白鬨。”阮雪音屏著氣聲。
“怎麼不到。大的有毛病,小的沒資格,這裡可不是什麼拜鳳之國,你休想再給我搞那套女兒承家業。機會千載難逢,三百年,怎麼都該垮了。”競庭歌也屏著氣,聲切切,
“你不是站那邊了?又來管什麼閒事。”
那邊,自然指祁國。
“這局有問題。”阮雪音啜一口酒,覺得暖了些。
“什麼問題?”競庭歌冷眼瞧她,一副等對方耍花樣之神情。
“他為何賴在鎖寧不回去?十日了,等什麼?”
自然指慕容嶙。
“我就是為此來的。剛到那晚我已經見過他了,此人果然在軍內動了手腳,蔚軍之中怕有不少人現下聽他差遣。”
阮仲也是這麼說。西南境屯兵裡有七成。“還是不對。”阮雪音靜聲,來不及問她怎麼見到的慕容嶙,隻覺不對,越想越不對。
“怎麼,晚些你夫君也要出手,你怕我不敵,提前來救?”
原本不該管,也不該來見。但此局自阮佋禪位已生變數,而慕容嶙究竟打的什麼算盤,是否局中局中局,恐怕連顧星朗都沒算到。
沒法兒算到。
捅一下未見得是壞事。
她突然覺出來哪裡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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