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五章 春去矣(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247 字 2個月前

紀晚苓一直垂雙手拎著巨大的落日弓。

翠色裙衫碧綠鬥篷似十二月封亭關獨一的春色。

但她眸色暗沉,仿佛春色儘時。

慕容嶙聞言轉身,挑嘴角笑了:

“祁君陛下同意,本王自無意見。隻是本王瞧瑜夫人方才挽弓姿態,應該不擅射箭,用不了落日弓為戰封太子討命吧。”

紀晚苓不急回應,轉身向沈疾:

“有勞沈大人。”便抬雙手遞弓。

沈疾一怔,望顧星朗確認對方允準,快步過來接了弓,卻聽紀晚苓又道:

“大人可帶了什麼好用的兵刃,適合女子,無須技巧力量便能一擊斃命。”

沈疾有一把見血封喉的匕首。去秋祁北邊境被顧淳風奪了後就沒再要回來。

自然。

所以沒有適合女子用來一擊斃命的隨身兵刃了。

他搖頭。

“瑜夫人若不嫌棄,便用本王這把刀如何。”飛雪傾倒,整個山穀似巨盆承接,慕容嶙一身玄衣立於其間,看不分明,隻手中刀刃寒光映雪。

玄色是蔚君用色,他這般穿著,其實僭越。也怪,到此刻所有人才反應過來他穿了玄色,才覺僭越。

卻是無關緊要了。

“此刀名孤鴻。”慕容嶙繼續,“看著長且沉,叫人誤以為笨重,其實輕盈,也鋒利,瑜夫人雙手握刀稍用些勁,足以一擊斃命。”他拋刀半空中然後反手握刀刃,將刀柄對著紀晚苓,

“請。”

紀晚苓沒遲疑,抬步過去伸手接刀。

“晚苓。”顧星朗終開口,“你從不動兵刃,”不合適,很難一刀了結,於自己也是折磨。

他沒往下說,但場間眾人都聽懂了。

“多年夙願。”紀晚苓淡笑,“還請君上成全。”

顧星朗再張了張口。

歸於緘默。

“方才上官相國說及五月初四伏在雪峽的弓弩手,被肅王打斷了。”紀晚苓重看慕容嶙,

“若妾身理解無誤,是肅王安排的吧。”

事已至此,該認不該認的,通通認下便是。慕容嶙笑答:

“是。”

稍頓又道:

“總歸這一段要載入青川史冊,還請諸位聽好了,”他忽高聲,“祁太子顧星磊是我殺的!蔚國慕容嶙!”

似乎快意,他長聲笑起來,笑聲巡山穀,回響與飛雪共震。

紀晚苓握刀的雙手顫了顫。她咬牙,將孤鴻舉起來。

“我不會砍。”她聲也顫,抖著雪聲風聲。

“那就刺!”慕容嶙仍高聲答,仍帶著快意笑意,仿佛正赴一場平生不曾見的盛宴,“握緊刀柄,對準這裡,”他一指自己胸腹,

“使全力往穿了刺,本王必死無疑!”

顧星朗垂落的手指動了動。

但聞極細弱一弧氣流聲。

是紀晚苓再近兩步將刀尖戳進了慕容嶙腹部。

隻能叫戳。因為僅刀尖入腹,大半刀身還在飛雪中。

力量太小。

也許是緊張。

又或因過分缺經驗。

她握緊了刀柄再往裡。

幾乎沒動。

又想拔出來再刺。

拔不出。

慕容嶙伸長手握住了腹部外刀刃。

“你記住欠我什麼。記住今日此刻此情此景。”卻看向了慕容峋,“若沒做到,我和父君會在地底下等著你三跪九叩來謝罪。”

他說完這些,不再看誰,散了目光望漫天大雪,

“春去矣!”

他那隻手握在距腹部極遠的刀刃處,忽用力,大半刀身沒入,刀尖從後腰正中間穿出來。

鮮血隨刀背出,蓋了寒光,又淅瀝瀝滴入淺覆了雪的地麵,滲透,凝結,然後被新的落雪遮掩至無。

紀晚苓的雙手還握著刀柄,麵前慕容嶙大睜著眼看飛雪站得筆直。

她忽覺脫力,兩手一鬆就要站不穩,被人從後托住了。

顧星朗。

太多情緒呼嘯在胸腔,八年傷懷、委屈、鬱結、怨恨、愧疚、自我說服——

已經辨不清晰,也突然隨這一刀穿刺全都落了地化了雪。

她隻覺止不住,又不知是止不住什麼,反身環上顧星朗埋進他胸口一瞬,眼淚湧出來。

如此景況,沒有任何理由將人推開。確切說,當時當刻顧星朗太明白紀晚苓萬般心緒,可能沒人比他更明白。

也就心無雜念隻想要安撫。

他輕拍她後背低聲:“沒事了。”

這一抱實在自然。自然得像親人,也像相識相伴過的漫長少年歲月。

所有人都這麼覺得。阮雪音也這麼覺得。

全然理解,也便沒什麼不好過。但她驀然想起來阮仲那時候說:

他不是非你不可。沒了你,他還有紀晚苓。

應該也是對的。無論何時,他都還有紀晚苓,過去是,其實一直都是。

她站在飛雪中看了半刻,雪絮落進眼睛裡。她抬手想揉,怕被人瞧見生誤會,沒揉,反應過來競庭歌的脖子還沒處理,三兩步靠過去。

競庭歌還站在上官父女身側,一手捂著脖子,不眨眼盯著慕容嶙筆直的衣袍。阮雪音悄沒聲拿掉她手開始動作,競庭歌連嘶幾聲,終於擠出少許心思偏頭瞥她:

“怎麼,看見人家卿卿我我難受了,這才躲過來給我治傷趁機抹眼淚?”

阮雪音全神貫注在她脖子上,小心翼翼,“你哪隻眼看見我抹淚了。”又蹙眉,“彆動。虧得天冷,止血也容易些。”

“咱們都是過客。珮姐姐。”卻聽始終沒作聲的上官妧幽幽開口,“你還好些,他至少為你點過聽雪燈給過風光無二的盛寵。我是什麼都沒有過。”

她望著風雪中單手攏翠衣佳人的頎長身影。

“我有過什麼呢,父親。”

上官朔一言不發。

“十幾年青梅竹馬,同一方天地人間,豈是你們能比。”競庭歌輕笑,依然望著遠處一動不再動的慕容嶙,“早明白這一點,也便省去許多麻煩。”

慕容峋挪動了。

他朝飛雪中靜止如雕像隻刀背上鮮血還在潺潺的慕容嶙走過去。

到了身前。

開口說了句什麼。

距離遠,聲也低,競庭歌勉力辨嘴形方讀出隻一個字。

好像是“哥”。

她心下鄙夷,卻見他又張嘴,開闔了幾下,比剛才字多話長。

辨不出是什麼話。慕容嶙也自然再聽不見。

顧星朗終反應不妥,輕扶紀晚苓離懷,忙展眸去望阮雪音。

她在給競庭歌治傷。臉頰掩在帽沿雪白風毛間看不清神情。

“你先回車裡休息。”他柔聲向紀晚苓。

該有人來攙的,沒帶婢子。他看向闊大馬車邊,那頭沒反應。

阮雪音恰完成了最後動作,開始收行頭回隨身錦袋,餘光瞥見顧星朗正往車邊張望,看情形該是想讓紀晚苓回車裡。

她心下微動,稍踟躕,抬步過去道一聲“我來吧”,攜了紀晚苓往車邊去。近馬車時果見一直車旁駐守那兵士格外生得秀氣,膚白似女子。

就是個姑娘。

對方衝她一眨眼。

阮雪音有些忐忑。

便在紀晚苓上車簾子放下一瞬,隻聽那嬌俏兵士脆生生問:

“到我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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