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祁宮太醫局內一個崟國少年郎的故事。阮雪音記憶猶新。
上官妧說阿姌與那少年郎情投意合,曾家書回蒼梧提過日後相許之願,更將阿姌用大花香水蘭謀殺祁定宗之行推至那少年郎身上,說此舉並非上官家或慕容家籌謀,而是幫情郎動手。
當然不是真的。數日前封亭關上官朔供認不諱,足證上官妧當日說辭確是為將罪責轉嫁崟國,困獸之鬥。
但這並不說明那少年郎與上官姌就不認識。上官朔稱顧星磊之薨是崟蔚合謀,那麼發生在同一年的祁定宗之崩自然也是合謀,至少會互通有無,所謂連環殺局。
此局中蔚國在祁宮的聯絡人是阿姌,那麼崟國在祁宮的聯絡人很可能就是那少年郎。
所以縱使大花香水蘭從手段到行動都是蔚國一方在操持,阿姌一人在衝鋒,那少年郎必也是知道的。
但他於景弘元年十月就被顧星朗逮出來了。
顧星朗不殺細作,整個大陸皆知。那少年郎循例被審問然後被放逐,自此離開祁宮。謀殺祁定宗一役,又少了一位人證。
六年了,居然還能被找回來,且被顧星朗用作鎖寧城對峙的刀刃。阮雪音仰頭看門樓上三君麵前那兵士。
上官妧說阿姌十四歲時那少年郎十七。所以這會兒門樓上兵士已經二十六了。無怪老成。
那山野曠達也有熟悉味道。
究竟哪裡見過呢。
方才顧星朗開口引題時聲極沉亮,足叫滿城烏泱泱百姓聽見。
此刻那崟國男子開始述說自己如何幼入霽都九歲入祁宮,十餘年藏匿太醫局傳遞消息、行暗殺之事。
聲也沉亮,足叫滿城烏泱泱百姓聽見。
阮佋半眯著眼打量眼前男子,“不認得。倒生得眉清目秀,更像祁人。”
那兵士再拜,恭謹道:“因是要送進宮裡當差,我們那批孩子都生得耐看。聖君當時總共選了五個,最後有三個入了祁宮。草民在太醫局,算是會辦事,後來擔了重任,聖君還禦筆給草民寫過令函。”
他自腰間拿出故紙一張,展開,紙張已經發黃,字跡比新墨要淺,左下角極醒目一方紅紫色璽印。
“天命明德。”顧星朗盯著那方璽印上的字清晰念,
“若朕所識無誤,此墨油號夜紫檀,因與經年的小葉紫檀色澤相仿故得名。整個青川隻崟國有,整個崟國隻影宸殿有,供國君加蓋玉璽用。天命明德四字也不是隨便什麼印章就敢刻的。聖君要不要請崟君傳玉璽過來當場比對,看璽印是否完全一樣。”
他看一眼阮仲。
阮仲淡望雨霧。
阮佋未答,繼續看著麵前兵士,“你若真是我崟國細作,得了密令看完,為何不當場銷毀,還留存至今日?我崟國不是這麼訓練細作的。”
“其他都燒了,隻留了這張有璽印的。彼時草民潛伏祁宮有聯絡霽都眾人之職,存一憑證好在必要時出示以證身份,方便行事。”
“這張紙也並非由他保存至今日。”顧星朗道,“朕當年在偌大的祁宮茫茫眾人裡逮他出來,旋即搜到,自那之後,這令函一直在朕手裡。”他無聲歎,
“聖君不必為一張紙的真偽糾纏。璽印做不得假,若此函確為聖君親筆,字跡也是憑證。”
阮佋笑點頭,“便算你是我崟國蟄伏祁宮多年的細作,說吧,自證完身份之後想指認什麼。”
“祁定宗崩逝與戰封太子遇襲乃崟蔚聯手排布,當年祁太子赴約往封亭關、上官姌以藥植毒殺定宗陛下,草民人在祁宮,都有參與幫手。”
雨霧氤氳中阮佋褶皺的臉更見模糊,阮雪音忽不想再看,下意識退了一步。
被不知何時站過來的競庭歌拽住胳膊,“跑什麼,早晚要麵對,躲也白躲。”
半刻深寂,整個鎖寧皆陷入深寂。
“你既已在事情敗露前離開了祁宮,六年之久,為何還要回來當著天下人指證母國?”阮佋眯著眼慢聲,“數日前封亭關的結果你知道吧,凡參與當年事者,他都要殺。你這叫自投羅網,更是叛國殃民的千古罪人!”
“草民從未離開。”那兵士平靜道,屈膝跪下,“祁君陛下寬宥,許草民樂土度餘生。六年來草民一直生活在祁西,距離故國,”他頓了頓,“不遠。”
阮佋笑出聲,極粗嘎,一如昨日在最歡樓,“你是在告訴朕,你已經成了祁人,而故國終究隻是故國,離得再近,也回不去了。”
那兵士稍默。“我等幼年入祁,在霽都長大,對那裡的人事並非全無感情。”
阮佋冷笑。
“最重要的是,經年蟄伏,知道太多事,回到故國,聖君不會饒我們性命。”那兵士抬頭,直直盯向阮佋,
“但祁君陛下能護我們性命。我們留在祁國,得以安居,草民甚至已經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家。”
顧淳風亦在門樓下不遠處。她清楚記得阿姌也說過類似的話,近二十年上萬個日夜,早已是祁人。
阮佋再次眯起了眼,“你們?”他望向顧星朗,
“所以傳聞被逮出然後放逐的三國細作,都被賢婿你護著性命且做了安置?予居所家業,保一世安樂,好手段啊。無怪都說你不殺細作,這些人卻神秘失蹤,朕這些年遍尋青川,硬是一個都沒找出來。不愧是你。”
那兵士說他生活在祁西。阮雪音忽覺腦內某處關卡哢嚓。今年內還有人對她說過崟西二字。
春末深泉鎮。抵達第一夜她獨自出門閒逛,隻覺此地偏靜如世外桃源,街道建築亦新,走過的那條街三角梅遍開極似鎖寧城。回客棧後她問小廝要地圖,沒有;但小廝告訴她,這裡是祁西,祁西偏北,距祁崟邊境九百裡。
那深泉鎮頗多怪異,客棧不著急做生意,居民亦少,有個女子同樣上學堂的書院,從霽都過去還有條密道,大大縮短了裡程。
那客棧小廝膚色偏黑,相貌特征亦不太像祁人,她一度懷疑對方是蔚人,甚至直接問過,對方答:
是祁人。
跟此刻門樓上那兵士自稱安了居有了家一樣的理所當然。
所以他可能真的是蔚人。
阮雪音如飲醍醐。
景弘元年始,大祁全境好幾個郡被一分為二劃成了鎮。
深泉淺野為其中之一,由攏奚郡分得,這兩個名字還是顧星朗起的。
她當時驚訝於國君還親自起地名,顧星朗自稱才高九鬥沒什麼新鮮。
終於有了答案。
那鎮子裡生活的是各國細作。被逮出來後無家可歸,回母國怕被滅口,偏碰上顧星朗不按常理出牌願保他們一世安樂。
顧星朗也確實做到了。攏奚郡恐怕根本是因此才劃分的,由郡入鎮變成兩地,平衡風險;還覺惹眼,又多劃了幾個郡障眼。
還是被逮出來的細作太多,一個郡不夠,其他幾個郡鎮也有作此用的?
處理細作都這般有始有終,有仁義有謀略最後讓他們為己所用。
不對。應該說此為他仁義之福報,而深泉淺野分明是一場青川大一統的試練,諸國民眾共棲,女子獲得平權,何止是大一統試練,根本是,理想國試練。
不愧是他。
【本章所涉前文內容及伏筆詳見:290初為局,語皆棋;291亡羊補牢,舊瓶新酒;294遙對弈,破且立;330-334勸君惜取少年時(二)-(六)】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筆趣閣手機版更新最快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