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約的隊伍已經足夠壯大。
阮墨兮在阮佋身後雙手死把著四輪車邊緣,不再看慕容峋,不再確定旨意,是一定要跟的意思了。
如此隊伍,莫說一國皇後在內,單阮雪音和競庭歌便足夠兩國出動護衛。
慕容峋正同霍衍說著什麼,沒能立時覺察競庭歌頻遞過來的眼色。
顧星朗沒動亦無話,阮雪音快步過去低聲:
“你先回。就我一個,小隊隨行即可,蔚君那頭必也要出人的。”
“我可以陪你去。”
“尋常時候也罷了,老師選在這種關頭攤牌,”阮雪音回望一眼天際粉鳥,那個計深遠的位置,“崟東又已有戰事起,你究竟——”
扯遠了,本就從不問他國事,現下更非佳時,
“三國交界,易起爭端。本就不太平,這種分明的排布,你和慕容峋就更彆露麵。沒有國君在,任何拉鋸也便始於個人終於個人。憑是如何,最壞不至打起來。”
顧星朗淡看她一瞬,“你和競庭歌若生變數,足夠兩國用兵。”
阮雪音一呆。老師要的是這個?
“你不會的。”她上前半步,“為一人動兵馬不是明君所為,更不是顧星朗所為。無論如何,我相信她們不是要我和競庭歌的命,但凡不是要命就不值掛心。你自己的家國事便按你自己的部署來,無論我們那邊發生什麼,不要管。”
“讓沈疾隨行。”
“沈疾當然要跟著你。”
淳風巴巴衝上來請旨同行。
紀晚苓掀簾下車。
她甚少出現,一襲翠衣是雪季的春,引眾人皆顧。
“我在想,”至跟前,她聲也低,同時向顧星朗阮雪音,“父親沒來,我該去吧。”
隻有淳風沒懂這話。
“瑜夫人。”阮雪音的意思,越少人去越穩當,無謂牽連導致事大。
紀晚苓看出她阻意,“不妥麼?”
“祁君——”卻聽慕容峋長聲,雪地上起回響,“朕的皇後與謀士都要去,整個隊伍非婦人即老者,看來朕是要陪跑這一趟了。顧兄,”他忽換稱謂,
“一起吧。”
阮雪音轉身,果見競庭歌已經站到了慕容峋身側。
拒絕他。
“好。”顧星朗卻應,其聲清冽也起回響,“老師曾予過一樣東西,朕不敢怠慢,常日隨身。總覺得蔚君該也有一枚,帶了麼?”
慕容峋終有些明白蓬溪山上惢姬那句話,建議他晚於顧星朗打開錦囊。
他當時還疑惑,因為不可能知道顧星朗何時開。
原來是可能的。
祁國一整個北境與西境都有重兵駐紮。三國交界,更是風聲鶴唳之所在,今時今日,各方皆備重兵。
赴約的隊伍折返而行,已比來時輕簡許多,天地間行軍響動卻大了不少。
是國境線那頭的銀甲祁軍,隔著國界與這頭幾乎等速並行。
“那頭有的是儲備,顧兄這般勢大,還要讓北境兵士沿路跟。”
與早先一樣,二君各自馭馬,並駕齊驅。
“兵多不怕用,他們跟著過去,自有更多人上來補齊北境的屯駐。經年操練不曾親曆大戰,走動走動也好。”
日色過頂峰,積雪被來時兵馬踏得臟且實。文綺已經重新戴上掩瑕的麵皮,眼中淩厲光暈莫名多了些生氣。阮雪音和競庭歌一左一右相伴,都忖提問話術,未及開口,後者忽被捏住手腕。
文綺沒轉頭,也沒緩步,隻把著競庭歌腕脈片刻,放開,說了一劑方子。
“一直喝到第七個月,可保安穩。孩子體質隨母親,若想他日後少受罪,必得捱至足月生產。”
洞察之厲害便是阮雪音也歎服。
競庭歌呆了呆,“我沒記住。”是說方子。
文綺不置可否,“你是習醫的,你記住了吧。”
在問阮雪音。
“是。”她忙應,也便順水推舟,“文姨並非前朝遺孤,為何陪她們三個不遺餘力共謀。”
文綺腳下一頓,“你叫我什麼?”
“母親摯交姐妹,自然該呼姨母。”
競庭歌翻了個白眼心道顧星朗那套功夫全會了。
“前朝遺孤,誰告訴你的。”
阮雪音遂述韻水城安王妃際遇,又道姝夫人大風堡那夜傾談,獨沒提楚荻與顏衣先後出宮一段。
“花樣真多啊。”
阮雪音不確定她在說誰,哪件事。
“先彆轉重點。”競庭歌冷聲,“請文姨答此言真偽。”這般說,偏頭狠剜阮雪音,與姝夫人所談竟一直瞞著她!
“真的。”
“所以,幾位入藥園是否高人安排,東宮藥園或該說崟國藥園是否關涉三方亡國內幕,且若未被焚毀,還會源源不斷殘害現存三國皇室。”阮雪音一口氣講完猜想。
自認夠精簡而無缺漏。
“我生在崟東,梓陽城邊上一個小鎮,距競原郡不遠。”文綺開口,渺遠了目光,
“父親是讀書人,一心求功名,鬱鬱不得誌;母親出身崟西商賈之家,原本殷實,因力排眾議下嫁父親、遠走他鄉,與娘家斷絕了往來。”
阮雪音和競庭歌讀畫本子不多,卻也覺此故事老套,可真可假,遍地都是。
然時至今日,對方全無再說謊的必要。
“少年時兩廂情好的衝動,哪敵此後歲月裡柴米油鹽的匱乏。母親嫁給父親,原本做好了吃苦準備,但女兒出生,總想給孩子更好的吃穿用度。男人的成熟與擔當,太慢了,更遑論隻會讀書的迂腐之輩。我後來回想起母親,永遠是日間勞作、深夜垂淚的圖景,隻有大致圖景,模樣都記不清。”
四人之中隻文綺無身份,按姝夫人指稱,落錦來自焱、顏衣來自許、楚荻來自兆。
而文綺就是崟國人。
沒有疑點。
“五歲那年,母親改嫁了。是娘家那頭安排的,也在崟西。對方明媒正娶迎母親進門做正房,自不能再帶個孩子,她走那日說,待安定了就回來接我。”
競庭歌嗤一笑,“結果爽約了。為母而心狠這一項,看來是傳承。但願我沒承襲上。”絕對不會,她下意識撫小腹。
“顏衣為了送你出鎖寧殫精竭慮,不是狠心的母親。至於我的母親,我相信她回來找過我,是我沒等她。”
“令尊帶著你搬家了。”阮雪音道。
文綺一笑,“他不是隻會讀書但求功名卻一年年考不上麼?有個崟東官老爺願幫他舉薦,條件是送我過去做童養媳。那官老爺聲名不佳,鎮上長輩皆規勸,他哪裡會聽。”
“你就跑了。”競庭歌接口,旋即反應不對,父母尚在,算哪門子孤女?阮佋不是這麼說的。
“母親離開是在冬天,我逃跑那日已經初春,半夜裡躡手躡腳爬起來,準備一路往崟西。家徒四壁,隻半盞油燈,我也才不到六歲,慌亂之下碰翻了燈,沒及管,徑自出了門。”
競庭歌頗快意,“他還做著當官的春秋大夢,就這麼無聲息被燒死了。”
“是吧。我其實不清楚。五六歲孩童能趕多遠的路?天明也才到競原郡,才聽說我們鎮夜裡起火,燒死了一戶人,本該是一對父女,卻沒見著孩子屍身。”她停步,轉身向競庭歌,
“就是在競原郡,我認識了你母親。”
“進入東宮藥園之前?”
“知道東宮藥園之前。”
有東宮藥園之前。阮雪音心道。所以是她。世間孤女千萬,三國遺孤各一,而幾年後的東宮藥園需要四個人。加上文綺,正好滿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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