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達半年服藥與曲京城受鳳凰泣摧折都是緣故。
後者自不能說,尤其不能對競庭歌說。“沒有了。早先用藥的遺症,總要慢慢來。”
“你是半個宇文族人,便生了皇子,那孩子也難為儲君,顧星朗還得要有母家更合體統的繼承人。”競庭歌大口扒飯吃菜,
“這弱水三千一瓢飲的美夢,終究做不得。要不你彆回去了,留在山中陪我生孩子,正好冷靜冷靜,想清楚前路。”
阮雪音無端被這話牽動心神。“你有時候說得太多了。適得其反。老師從前也總提醒。”
競庭歌一凝,旋即笑:“多麼?我也隻是提議。”
走得急,她沒帶曜星幛,她沒帶山河盤,都還在祁蔚軍中由國君親自照看。但星空是始終掛在天幕的。
昨夜忙於安葬老師未及觀。
而競庭歌不操心外間局勢反邀她留下陪生孩子,十二分可疑。
距離她生產至少還有半年。
“你是打算生完孩子再回蒼梧?或者回霽都?”
根本不可能。此番祁蔚取崟已成定局,早先做飯時她喚了粉鳥去探,該就要回消息了。
“生完再說。”競庭歌答。
“蔚國南侵瓜分崟國這麼大的事,正是你多年籌謀的第二個揚名之機,不管了?”
“怎麼是第二個,分明第三個。第二個不是白國立女君麼?我還沒謝你。”
阮雪音眼見她成竹在胸,驀然站起。
“吃飽了?”競庭歌仰臉問。
“我先下山。有事傳信。”
“以為你怕乾擾時局故意不下山。顧星朗要殺阮仲,去了也是為難,不如靜候結果。”
阮雪音不應這兩句,隻定看她,“你太反常了。”
崟北群山以南兩百裡實也為山地,隻是低矮平緩,由連綿不絕的小丘組成,夾在群山與大風堡之間顯得如坦途。沈疾與霍衍率餘隊各約八千北退,前者接旨意一路向北出境,後者隻是暫退,到此處,該分道。
“若無意外,大風堡再會。”沈疾馬上抱拳,所駕夜黑的高馬正是聲名不輸奔宵的忽雷駁。
霍衍出自以武著稱的扶峰城霍家,距離蒼梧不過百裡,與其常侍蔚君慕容峋的兄長霍啟在麵貌上正相反——
都是武藝卓絕的年輕人,霍啟伴君,甚少動手,卻生得勇武;霍衍久在軍中,負責操練,卻頗文氣,身量不高且愛笑,兩個梨渦顯得童稚。
他此刻便笑,亦抱拳回禮,“崟北已降,自無意外,再會。”
沈疾不多言,下令加速行軍。周遭極靜,將入午時風不擾山林。
他確定沒聽到哪怕土壤被輕微觸碰之聲,除了部眾策馬。
但該有某些地方在起變化,不止一處,氣流絲絲入扣將起伏路麵上他們的隊伍漸圍。
“再快些行過這片丘地!”他揚聲傳令,號令層層向後遞送;同時以目力觀眼前四下於微處,那些多雲之日難見反光的箭鏃隻如土地上碎片。
碎片不會這樣懸在空中。
分明不是懸。
“有伏!”
一聲大喝,忽雷駁隨之驚鳴揚蹄,沈疾一個大顛險些墜落,卻是馬兒右前蹄已經中了一箭!
那箭鏃極短卻鋒利,仿佛由格外小巧的弓弩射出,那些弓弩躲在一浪浪矮丘之下不斷探出頭,竟是數不清的兵士伏在丘下洞**施放!
暗堡!
昨夜南下往大風堡便途徑此處,穩妥之至;而北部已降儘在祁蔚掌控中,他們今晨自大風堡北退,照理說這一片該絕對無伏,否則無論伏兵自北而南還是自南而北,他們都會知道。
這些人昨夜就已經伏在了此處。
卻沒動手,等他們往大風堡碰完壁於拂曉後撤之時,此時,幾無準備之時,突擊狂襲。
顧星朗下急令讓他們北撤出崟該正是料到了此變。
“箭在腳下,儘量跨越!勿戀戰,保命去北境!”
沈疾暴喝,策馬狂奔。忽雷駁非一般戰馬,右前腿一箭不至於不能行,但見夜黑的高馬淩空而起一跨便是一個矮丘,頃刻奔出數裡,零星血沫如水滴撒向空中!
馬鳴哀嚎起,一聲接一聲很快形成聲潮從後撲進沈疾耳裡。自有馭馬之術不及的兵士,自有中箭又或連中數箭不能行的戰馬。戰馬倒地兵士墜落,怎還敵連綿暗堡內暴雨般射出的利箭!
不能回頭,他繼續策馬飛馳,終在下一次淩空時猛回身眺,視野極闊,霍衍的部眾仍停在方才分彆處,其後一片深林,眾人一動未動。
當然聽到了聲響,距離並不遠;當然不可能來幫忙,哪怕暫為盟友,如此暗伏衝上來不過是送人頭。
但有沒有可能,他們知道呢。
顧星朗是憑何下的撤令。
不及辨,回身之瞬他眺到了靜止的蔚軍也眺到了滿地縱橫的戰馬與兵士。血跡斑斑,深淺不一入土或正滲入土。
敵在暗,萬箭不留隙,能活命一兩千已是萬幸!
忽雷駁再次落地,他驟然挽弓抽出三支箭,每鏃上一個鼓囊囊仿佛藥包,極薄又極脹,漆黑的,隨著又一次騰空被三箭直射往連綿的丘地,“讓開!”
尚未突圍仍在馬上的幾百祁兵皆有所感,操練過千百回般直掉頭朝丘地兩側奔躍,那三隻黑袋於空氣中劈啪作響,近地麵時接連發出巨聲——
轟轟轟轟!竟是天崩地裂炸開來引燃了方圓數裡!
剩餘祁兵自此改道繞行,沈疾一壁北奔又於每次騰空時加箭發那炸袋,終遠得再襲不到,箭袋將空,數十裡外焚燒畢剝聲天地間震蕩。
顧星朗已臨崟北境。
亦是快馬,兵隊兩萬餘,卻沒有早先留下的祁國駐軍,隻黑甲的蔚軍仍控製著降服的崟國邊境軍。
按理該不到四萬。
顧星朗壓著視線不動聲色望周遭深寂。
分明有過打鬥,血腥氣尚浮在空中,唯不見屍首,一具都無。
“我軍先出北境往東往南,屆時與諸位南北夾崟國最後兵力於大風堡。先走一步。”祁軍銀甲的將領上前。
黑甲的蔚國將領抱拳回禮,卻沒動,茫茫兵甲守在前方國界如攔路的虎群。
身後極遠天際忽響起一聲爆破。濃彩的煙衝雲,其實看不真切,聲亦渺茫,奔宵近旁一直相隨的黃驃馬上兵士卻回眸凝神,以極輕不可聞聲量道:
“沈疾那頭有變。”
顧星朗似不意外,以同樣聲量低回:“目測哪裡。”
那瘦削似不經風的兵士眯眼如炬,“旦丘。”
顧星朗稍默。“他被南北圍獵了。除非丟下部眾單騎奔逃,否則,危矣。”
“君上是說——”
慕容峋率萬餘精兵還駐在崟北群山下。
霍衍的餘部近萬該正於旦丘之南待命。
沈疾持續北撤,必經崟北群山,若旦丘之變又有重損,霍衍追,慕容峋擋,兩頭夾攻,必死無疑。
邊境新年東宮藥園案告破,天下皆議祁蔚聯手取崟,替天行道,機會難逢,大勢所趨。
人人謂之順的大勢實為最防不勝防的大意。
反其道行之,慕容峋無此鬼才,競庭歌有。
破曉時分靈光乍現,終是晚了一步。
“命柴一諾西進。”顧星朗持續聲低。
瘦削兵士以極快難辨之勢不知從腰間掏出了什麼物件,一手一樣,似在鐫刻,也快,頃刻交至底下一名小兵手中。
小兵似通忍術又頃刻消失在茫茫銀甲間。
“得有人南下截沈疾提醒,助他出崟。”
瘦削兵士如前法炮製又迅速遞下一個似經鐫刻的物件。
“再燃一支破雲。”
瘦削兵士微凜,卻無遲疑,曲左手至腰背,做了個隻有後方祁軍才能看見的,極顯著的手勢。
浩瀚銀甲開始移動,東西兩頭環居中不動的奔宵前進,小跑,卻不急不躁全無爭鬥意思。顧星朗眼看著遠處那黑甲蔚軍將領色變,再看黃驃馬上薛戰燃煙之勢已備,袖口一頓,滑出半枚堆雲樣符節。
“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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