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然後呢!”
演武場外人聲鼎沸更勝場內。
“公主探身勾杆守住了球。”
“公主探身勾杆守住了球!”
“公主探身勾杆守住了球!!!”
同一句話,先小聲,然後大聲,到第三次重複時聲震如雷,自場內一層層向外傳遞。
“對方緊追伸杆搶球。”場內高處另一名戍衛小聲。
“對方緊追伸杆搶球!”立時有場外牆根兒下傳聲筒大喊。
“對方緊追伸杆搶球!!!”人群中耳靈者當即再喊。
競技場上動作太快,非這般多戍衛接連傳話不能匹配其速度;聲浪如潮,越往外越亂,連綿不絕又聞:
“公主一個塌腰回馬帶球!”
“對方急追,兩杆相交!”
“球丟了!”
“都在追!”
“對方搶到,馭馬帶球直奔門洞!”
“公主側馬攔截!”
“球又丟了!!!”
如此往複,每句至少三遍,場內連呼並馬鳴之聲都沒能蓋住場外持續壯闊的聲勢。追問議論聲此起彼伏愈演愈烈,忽聞場內一名戍衛聲亮入雲霄:
“球進了!”
場內雷動,場外亂作一鍋粥。
“誰啊!”
“誰進了啊!”
“公主輸了?!”
“你——”一聲爆粗,“喊進球能不能把人名帶上?!!”
巳時過半,日頭厲害起來。
今日少雲,四月已生初夏之感。
顧淳風依舊戎裝在身,英姿颯颯,額上薄汗,正叉著腰同顧淳月一行人講話。
西園內嘈雜漸歇,觀者一撥撥離開,有兵士往來作業為下午的場次做準備。
東側看台上一個小少年奔入場間,不合規矩,卻沒人攔,自是十三皇子顧星漠。後麵還跟著一名中年男子,觀之,不過四旬?
阮雪音遠遠看,第一反應即是傳聞中的黎叔,曾帶著一眾皇親貴胄小屁孩兒不止一次跋涉青川,顧星朗登基一年後去了夕嶺,姝夫人說,他叫黎鴻漸。
個子不算很高,中偏上,精瘦,力量、敏捷都彰顯在乍望便覺格外硬直的身體線條上。阮雪音不是練家子,對武藝之類亦不熟,還是一眼定其實力。
自然是顧星朗安排給小漠的師父。他們從沒討論過此事,但她既知小漠功底,黎叔隱退夕嶺所為何事也便很好猜了。
這位無官銜的帝師,教了顧星磊又教了顧星朗,如今在教顧星漠了。
帝師命途也能從星象窺麼?
人已近,她收思緒。黎鴻漸停步遙行禮。顧星漠負手走過來,仰頭橫眉向淳風:
“今日算你運氣好。明日恐怕懸了。”
四進二的賽事就在明早,淳風聞言一凜,正色道:
“我要回去休整了。睡個午覺再練!”又揚眸四顧,“他們兩個人呢?”
“現成就有大師,沈疾的武藝都是他教的,還找誰?”顧星漠依舊負手老成得很,與淳風叉腰相映成趣。
“黎叔願意教我??”
這般說,人已經往那頭去,但聽顧淳月在身後輕道:
“堂堂公主叉著腰像什麼樣,好好走。”
淳風大手一揮,背影頗豪邁,“軍中人不拘小節!”
顧星漠自要相陪了。
乳母抱著紀宸,顧淳月、紀晚苓、阮雪音三人出西園各自回宮歸府。
“小時候每每見黎叔,總有些怕。如今不知是自己老了還是黎叔老了,再看竟親切,無論如何不覺得凶。”紀晚苓道。
“黎叔本就不凶,隻是不愛笑,三十幾歲便嘴上下巴都留胡子,我們小姑娘家看不慣罷了。”顧淳月道。
“這麼多年,那胡子長短竟沒變,也是個悉心執心之人。怎覺得他全不見老呢?”
“黎叔已逾四旬了?”阮雪音靜聽半晌忽問。
紀晚苓與顧淳月對視一眼,“快五旬了吧。”
近演武場大門,兩輛馬車已候多時。
一輛相府的,一輛宮裡的。阮雪音和紀晚苓晨間便是同來,此刻自然同回。
“本宮還有幾句話同珮夫人講,晚苓,”
紀晚苓一點頭,“我先上車。”
紀氏實在給了她過分端方的教養。阮雪音看著翠色宮裙春色裡漸遠。端方到即使心上輕舟已過萬重山,麵上、言談、舉止仍如昔年。
顧淳月也在看紀晚苓的背影,半晌道:“以為你不回來了。”
阮雪音轉頭看她。
“一整個冬,消息從封亭關、鎖寧城、三國邊境不斷傳過來,我聽了很多,有真有假,總以為你要自此離開。”
“讓長姐失望了。”阮雪音真這麼以為,絕非挑釁。
“我鬆了一口氣。”顧淳月淡笑,“是希望你走的。又怕你走。總歸都麻煩,聽天由命吧。今日想與你論兩件事,第一,子嗣。第二,晚苓。”
與顧淳月相談,此為第三次,每次都是直接深談。這位大祁此代長公主有種叫人不能拒絕的玄力。
阮雪音稍顧四下,“長姐請講。”
“你母親是宇文族人,在我這裡不算什麼大事。從前朝到後庭有對此事發難者,也不過老生常談一句擅寵。你這個身世獨占聖恩,”
母親為焱父親為崟,傳奇故事都不敢這麼寫,
“實在很不妥當。有了子嗣,情況會好一些。”
如此血脈傳承,子嗣該同樣不受祁臣待見吧。阮雪音順著她話想。
顧淳月了然:
“隻要不為儲君,沒人能說什麼。亡國公主嫁新朝君王,不是無先例,何況到你這一代都隔著多遠了,你也隻能算半個宇文族人。至於已逝的崟國,此役結束,人人知其始末,如今你有新區長官之職,更不足為慮。歸根到底,你誕育的龍嗣姓顧,他身體裡流淌最多的,是顧氏的血。”她停下,
“雪音你聽懂了麼?”
全段重點其實在第一句。
孩兒不為儲君的意思是她不能為後。
顧淳月不是一定要她答,繼續道:
“裡子麵子你都有了,中宮之位無論如何要給晚苓。否則沒法交代。”
好半刻隻春風語。
“瑜夫人她願意麼?”
淳月晃了晃神,“什麼?”
“無欲無求坐在承澤殿如神龕。她願意麼?”
顧淳月神色冷下來。“你比從前,有信心了許多。”
不該說信心,更該說無畏。有些事情,突然不自擾了。阮雪音隻是心答,沒出口,便聽淳月再道:
“我們很少被問願不願意。所以我同你,也是直接講利弊。晚苓在宮中的冷遇已經是打了相國府的臉,不止一下,不止一時,君上再多賞賜都填不平她不受寵的缺口。隻能以中宮位填。”
她上前半步,其聲不為春風聞:
“你究竟明不明白他為你頂了多少壓力付出了多大代價。他是國君。”
阮雪音自然明白。她從出生起接受的一切教導都基於皇權世代,她最早退避一退再退,也因深諳這些個桎梏,於雙方都是解不開的難。
“長姐稍安勿躁。局麵是在變化的。昔日在映島,你說想不出她們三位有何明路可走,如今惜潤走上了明路,上官妧也已離宮。”
“她們和晚苓不是一種景況。前兩者的路,很大程度上乘了時局之變。”
“時局之變也是人推的。”
段惜潤是她推的,上官妧是顧星朗親自帶出的宮。
前者顧淳月並不清楚,根本不知阮雪音去過韻水。
又半刻隻聞春風語。
顧淳月眉心微蹙,一點點展,終歎,“罷了。你們折騰吧。我等著看,晚苓要如何走上一條旁的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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