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入霽都,十三皇子自夕嶺回宮,原本都為觀公主春競,折騰下來,一時卻走不了了。
倒不因淳風受傷,而是今年照歲君上不在,新年祭祀的慣例未行;又兼定宗與戰封太子先後身故的真相大白,本就須一場祭禮告慰父兄;眼看五月初四將至,年年不落的先太子祭日原也要行——
諸般緣故相疊,乾脆定下於漱瞑殿行祭,由太史司將定宗陛下與戰封太子的祭日相合再測算,算出了五月二十五這日。
從聖旨下達到行祭之日,還有月餘,正夠各司籌備;
諸王遂留住霽都,等著祭典;
淳風殿中養傷,但公主贏得春競、躍馬淩空擊球的故事還在城中傳揚;
阮雪音每隔五日於未時入挽瀾殿,聽取寧安那頭奏報,酌情給諫言。
這日午後又事畢,顧星朗如常做批示。阮雪音上露台看梧桐蔥鬱,想起來慈安小院裡的女孩子們,有些掛念,一時神色便格外軟。
顧星朗揮完最後一筆也伸腰展背上露台,見她這副樣子,奇道:
“我好好站在這裡,還一臉相思意做什麼?”
阮雪音心道虧是不記得那晚船上的話,否則還不狂上了天?“是我那些學生,回來近半個月了,不知她們過得好不好。我在想,”
她回身向他,頗乖順。
顧星朗漫聲接:“總歸在寧安推行了授女子以醫藥術,為融合故,當一視同仁,在祁中祁東也開類似講堂,方顯公正。”
此人讀心若非天生,便是後天習了妖術。阮雪音無話可說,“你覺得行麼?”
“凡事最怕有理有據,理據方才我都說了,你是朝臣,是民眾,會覺得不行麼?”
女子進學堂確不尋常,但與寧安之法一樣,說的是講堂,隻授醫藥,又與傳統學堂不同。
何況還有一視同仁為融合的緣故。
“我還可以教她們製香。這些手藝總學得,向來是女子在學。”
坐言起行,當晚阮雪音擬了香方,第二日便往太醫局要香材,同時吩咐雲璽放消息:
春夏好時節,珮夫人於清晏亭製香,想學的,憑在哪個司當差,稟明了掌事都可以來。
顧淳風聞說這一樁已經是第二日,吊著胳膊來湊熱鬨。清晏亭人山人海如開了市集,稍走近些,花香藥氣混在一起頗刺鼻。她好容易擠進去,見阮雪音挽著闊袖正示範,也睜圓了眼認真看。
總算等講完,女官婢子們各自開始展拳腳,她湊過去一拉阮雪音小聲:
“有男子能用的香麼?”
沒救了。阮雪音望一望她吊著的胳膊,也小聲:
“有。我才給他調了一樣。”
“隨身帶著麼?我聞聞?”
阮雪音搖頭。
“這麼小氣!”
專為他調的,去年試到今年,前後斷續加起來,耗時至少三個月。以花椒、紅胡椒、小豆蔻作引,樺木油、岩薔薇調和,檀木、沉香、雪鬆為基,加廣藿香、香根草輔助。
短暫辛辣後是乍暖的焚香意,然後越來越暖,漸漸輕柔,變作沉靜草木氣,隨時間推移漸有沉香與藥香出,工整溫潤,十足顧星朗的香。
就像人一樣不能分享。
“沈疾是武將,不好用香吧?”阮雪音補救道,聲更低,“最近又見過?”
沒見過。那日沈疾廊下跪,顧星朗沒示下他也就一直不起。顧淳風下床不便隻叫阿憶傳話:
起來,去吧。
沈疾不起也不去,不知究竟懲罰誰。顧淳風無名火燒上來便要出去罵,阿憶還不知她?好說歹說勸了,確是渾身都痛,更衣也不便,隻得作罷,枕頭蒙腦袋在被窩裡鬼叫。
阿憶遂又至廊下勸沈疾,聲恭話也恭,說的是:
沈大人既另有前程要奔,也已有了主意,不妨請君上儘快定奪。我們殿下這頭,實是經不起折騰了。
個中曲折旁人不知,阿憶是淳風隨身的大婢,門兒清。
沈疾傷未愈,跪得久起身也艱難,總算穩住了步步朝殿外走,依稀覺得這話像是阿姌會說的。他於淳風的心思,昔年阿姌應該瞧出來過,卻從未戳破,隻作不知。
阿憶是愈發像阿姌了。
那日過後直到今日,他再沒去靈華殿問候,請君上取消婚約為淳風另指親事的稟奏卻是再次呈上去了。
而阮雪音宮中連續製香四五日後,有常日進出宮門辦差的婢子們很自然地將事情、香方通通傳到了宮外。一時霽都城內婦孺競逐,商鋪亦嗅到機會趕製售賣,乃至於開香館,將所有製得的香統一命名為:
珮妃香。
阮雪音聽聞後蹙眉不已,隻覺得俗。顧星朗笑得停不住,道自來為最廣大民眾喜聞樂見的都俗,大俗即大雅;又道初階段目的達成得這樣快,該高興才是。
因著香方流傳,城中有的是姑娘婦人們打算不花銀錢自己製香。春末百花歇,但山野間仍有香花不絕,又兼五月在即,芍藥將開,香材其實不缺,藥鋪同時被擠破了門。
阮雪音緊趕慢趕寫了幾味芍藥為基的方,趁著宮中第一茬芍藥開試了製了,很快被傳出去,沒過幾日整個霽都城上方儘是五月花神的香。
又幾日。城中起傳言,說宮內姐姐們親鑒了,現下橫行的珮妃香許多味道都不對,該是配比、製作方法有差。接著便有據傳是珮夫人親手所調的香現於市坊,由宮中聽課的小姐姐帶出來的,得幸一嗅者都驚歎,稱與商鋪裡那些照方調製的全不同,神香也。
如此這般,應運而生的香館亦不香了,人人想轍從宮裡取香。消息層層上傳,直傳進挽瀾殿,據說今上急召珮夫人,責備了一番,自是為了如今滿城風雨還攪得宮門內不寧。
便於當晚又有消息傳出,稱事已至此,君上並不願掃了民眾的興,便讓珮夫人自己撒的攤子自己收,乾脆出宮授課,教大家製香。
數回合往複,此裁一出舉都城驚喜鼓舞。問題得解、拿了福祉,百姓們尤其婦孺們更對今上和珮夫人好感倍增喜愛有加。
兩日籌劃安排,香課設在正安門外主街上一間茶室,地方甚雅,老板平素就經營茶葉、薰香及新鮮手藝品。開課那日剛入五月,茶室門外人流如織,報了名聽課的姑娘婦人們直排到主街另一側儘頭。
滿室芍藥香,粉白嘟嘟的大朵。淳風亦陪了來,見花憶起舊年事,“將離”之辯,竟似要一語成讖。【1】
阮雪音自然明白。芍藥又名將離是她告訴的淳風;芍藥適合相悅的男女間相贈,也是她告訴的沈疾。
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
言猶在耳,郎君卻再不往門口悄放大捧的香花了。
她握一握淳風左手,遞出一個笑。
淳風右手仍吊著,回過來一個笑。
姑娘婦人們依次進來按規矩落座,初時大氣不敢出,想看阮雪音也是偷偷,眼珠子從上眼皮內往外鑽。
直到顧淳風大手一揮讓不必拘束,阮雪音亦點頭附和,年紀小些的方嘰嘰喳喳起來,先將殿下春競時風采天馬行空一通吹,熱聊過後又盯著珮夫人細細看,終有豁得出去的大娘沒忍住:
這樣神仙似的人可怎麼雕出來的呦!
【1】378五月將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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