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峋不覺自己長進。
因競庭歌出自蓬溪山,昔年他本就格外留心崟北風土人情,一朝入主,事事順手。又因競庭歌曾反複言拱衛天子的雖為世家,世家卻也是水上舟,載舟的水是民眾,與百姓走得近些,總非壞事。
故而祁國那頭浩蕩蕩開女課,祁西新區亦做了諸多革新,蔚國可謂如法炮製,領銜的自是阮墨兮。
她是今非昔比多了。這些日子兩人同進同出,下過田、紡過紗、逛過商鋪,都由阮墨兮與民眾相談,慕容峋再加入,一來二去,配合竟默契。
蔚西新區城郡相對少,局麵不若祁西複雜;數月前戰事亦不激烈,融合阻礙也便小些。
他夜裡回居所躺下,方有空拉開腦中匣,想起競庭歌。
再如何於很多事情上向她施壓,乃至於強迫,自始至終他對她是縱容的。
以至於她說不要找,他就真的沒找,帶著她的影子自行國君事。
這也是為何他從不覺自己長進。他隻是很自然地在用競庭歌的腦子看待每件事,很自然地據此行事。
她好像住進了他的身體。
然後他想起來禦徖殿那個夏夜。
他碰她的時候她整個人是僵的。
她該想顯得從容,人卻不聽使喚。他的唇一寸寸碾下去,她愈發冰涼。
熱意終如浪潮。
她卻不願發出哪怕一絲聲響,死攥著身下織錦攥得手指骨節慘白。
第二次好了些,然後漸入佳境,她開始懂得應承。
都在靜水塢。
早年他不入她房間的禮數是一破再破終於破沒了。總歸君上至是議政事,婢子們如常掩廳門退下,退下之後裡麵的人到底在哪裡,廳內還是臥房內,在做什麼,沒人問,沒人敢問。
競庭歌是極怕黑的。隻有這種時候她要熄滅燈燭。
以至於慕容峋迄今分不清,她的許多反應,淋漓或顫栗,是因取悅還是因恐懼。
但她會緊緊抱著他。
如溺水之人抓緊稻草。
太黑,他看不見她的臉。
棉州比蒼梧要濕潤得多。他在北國生活慣了,為戰事還好,小住起來,甚覺不慣;夜裡睜眼想到競庭歌,更加不睡,阮墨兮也慣了,每日回來掀床帳,不過笑一句:
跟君上說過了,不必等臣妾。
她這一向在學觀星,所以歸來晚。
據說姝夫人初時不肯教,稱她起步太遲,難有所成;又道為後為長官者,做好本分便罷,觀星這些旁門,其實無用;阮墨兮一央再央,她方說了最後一項理由:
所謂觀星,半窺天機,用多了於自身無益,會折觀星者氣運。因故無論她還是惢姬,再到今日阮雪音,都察多而言少,心知罷了,輕易不用。
阮墨兮卻堅決,稱也會慎言少用,但技藝是要學的。
方真正開始了夜半修習,已近一個月。
“被褥仍有些潮,明日讓他們再烘得乾燥些。”慕容峋道,翻身而起。
阮墨兮剛躺下,“六月已算好,秋冬更了不得。知道了,明早就吩咐。君上去哪裡?”
“尚清醒,庭中走走。你睡你的。”
急報來於子時,城北瓦窯巷小院遭遇夜襲,迷煙放倒了院內外一眾暗衛,更外圍戍衛察覺有異方越牆入,昏迷者多而傷亡寡,姝夫人不知所蹤。
慕容峋於當夜修書顧星朗,說他既有警示在先,必知始末,最好告知,將人送還。
顧星朗收信,並不意外,文綺是有人可用的。上官朔留下的高手多年護她在蔚南,連自己的精銳都討不到多少便宜。怪在她沒有直接取姝夫人的命,而是將她帶走了。
看來是沒找到東西。
會藥毒,能控製住人;會易容,能在控住人之餘掩蓋其身份。文綺實在手握著隱於市的兩大絕技,實在不像四人之中唯一的局外人。
他回信稱會配合尋人,在祁國境內布網,但近來事多,難免不周全,主力還得是慕容峋那頭。又想說上官妧也在棉州,此事或可問她;旋即反應慕容峋該根本沒往文綺身上想,而他沒有提醒他的必要。
慕容峋卻傳召了上官妧覲見。
她住棉州城郊,園中遍植花草,來時一身素衣,身上儘是藥氣。
阮墨兮也在,與慕容峋並坐廳堂中。門緊闔,二人開門見山,上官妧隻是茫然。
“恩怨既畢,本宮想不出還有誰須打母妃的主意,隻能問故人。偏文姨行蹤難覓,上官姐姐,得罪了。”
上官妧平素帶著麵皮,覲見方現真容。她生得豔麗,一身素衣脂粉不施,反比昔年盛裝更顯國色。
“君上與皇後既知草民住處,想必盯了許久的梢,也就該知道,初春時我去過蔚南,拜會的正是母親。”
“進天門鎮便跟丟了。”慕容峋淡聲,“晨集人多,你手速實在快,不知哪一刻換了臉,他們無論如何再辨不出,繼續往東追,越追越偏。”
“草民在天門鎮歇了一夜。”上官妧點頭,“辛苦君上的兵馬。”
阮墨兮不虞,“還請上官姐姐,告知母妃下落。”
上官妧沒被命起身,一直跪著,“三月見到母親,我勸她來棉州同我生活,她拒絕了。此後都隻書信,最近一次說要去像山。其他草民一概不知。”
阮墨兮稍默。“那便隻能委屈姐姐,也在府上小住,直到母親平安歸來。”
上官妧但笑,“草民姐姐的事皇後清楚吧。我的命不足牽製我母親。”
阮墨兮轉頭看慕容峋。
“傳旨,”慕容峋起身隨口,“民女關氏,秀外慧中,朕心甚悅,冊為美人。”
蔚君於棉州納庶民,雖為小事,到底不常見。
顧星朗在挽瀾殿得了消息,夜裡講給阮雪音;
上官宴自也有門道知內情,回家便告訴了競庭歌。
兩人都驚得下巴掉。
士彆三日刮目看啊。競庭歌頗滿意。她不知姝夫人失蹤之事,隻道慕容峋開竅,將可能有用的棋子囚在身邊,好過放任生事。
而阮雪音頗感慨,自來紅顏命途舛,且不論上官妧還有沒有攪局的心,如此一來,是想不攪都不行了。
她沒忍住,終開曜星幛看上官妧星官圖。
顧星朗就在旁邊,同看隻如賞花。“我一直好奇,若能將人的命途都瞧出來,觀星者豈非天神,隨意點撥,便可改運。”
“運數豈能改。提早窺探罷了。所有看得見的節點,都看不出具體事件,趨勢這種東西,從來大而模糊。”
阮雪音凝神,眉心微蹙,
“且星盤流動隻因人的氣運在流動,會變的。不變的——”
她乍停,顧星朗轉頭,“怎麼了?”
“她這一生,仿佛三進三出。”
“哪裡?”進出需要門,哪裡的門。
“不知道。”阮雪音搖頭,“麓州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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