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一章 韻水迷局(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395 字 2個月前

輿論確於落箏遊箏的下一日發酵起來。

先起於曲京、臨自等大城,然後一路往韻水聚集爆破——女君即位本就冒社稷之大不韙,去歲先君忽崩、兩位親王宮門內隕落,倉皇之下群臣隻得奉太後遺詔,又有午夜神燈之諭加持——今女君江上揚箏,鳳箏竟墜落,恰逢舉國開女子學堂倒行逆施——天神另有諭,亦未可知,而太後乃女君生母,當初所示遺詔真偽其實值得商榷。

此一波聲勢來得太快,傳入卻非殿時已經舉國揚沸。

競庭歌來請罪,段惜潤一言不發,十月惡狠狠:“你出的好主意!現叫君上如何收場!”

段惜潤自知此番魯莽,聽信競庭歌述前塵之疑又深覺顧星朗探究此事日久,有意幫忙,卻未多思自身處境,本不穩的君位稍有差池便會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

而宗室遍全國的勢力,其籌備之周全,竟在她失誤的第一時間就拿出了對策——她此刻煩亂,難辨競庭歌真實用意。

“為何有此提議,君上清楚。確非庭歌設計,這種事,也設計不了。庭歌還盼君上與蔚交好,共謀大業,怎會禍亂白國。”

顧星朗曾說,競庭歌是賭徒。

其實世無萬全策,任何謀劃都是賭,差彆隻在把握大小。

若前夜她順利將鳳箏放上天空,便如競庭歌所說,既為一樁樂民好事,又可借明夫人昔日之舉瞧瞧這百鳥朝鳳箏有何玄機——不過是些猜想,因猜想而生的嘗試,當時當刻,根本不覺嚴峻。

哪怕到此刻,落箏而已,乍想依然是小事。

卻分明被拿來用了,碎石一顆蕩漣漪萬頃。

“是朕技藝不精,沒能重現明夫人當年盛景,不怪先生;朕登基一年便推新製,宗室尚未拿住又惹國人於女課一事上反感,失於急進了。”她心知顧星朗不會不管,靜候霽都來信,在那之前要做的是穩住局麵,“忽起事端,幸而先生在,也能幫朕出出主意。”

競庭歌責無旁貸。若撒手不管或有意助宗室之勢,便會坐實禍亂白國之心——此為對策也為試探,段惜潤實在不是被硬推上君位的草包。

“據庭歌所知,韻水周邊兩個大營主副將皆是幾位公主的夫婿,換言之是君上的人。君上該急詔公主們入宮商議,整肅備戰拱衛皇城;宗室各地若有動兵跡象,當及時鎮壓平叛;朝臣們是變數,須派遣禁軍駐守各府邸。”

段惜潤麵沉如水默了少頃。“已經到這一步了?”

“隻是準備。”競庭歌道,“君上覺得,自來武裝,功用為何?”

段惜潤靜看她。

“首為震懾,然後才是兵戎相見決勝負。顯然宗室們早有輿論謀劃,才會在時機忽至時立馬付諸行;既有輿論謀劃,必有兵力儲備,且很可能在輿論沸揚時趁熱打鐵——否則就白鬨了。君上比他們更快啟動戰備,主為攻心——您也有準備,且有壓得住的信心。那麼冒進還是按兵,留給他們選。”

“若他們,”段惜潤心跳忽快,“冒進呢?”

“那就打。自君上即位宗室便不滿,一直是祁君暗中幫忙壓製;長久對峙不是辦法,終為隱患,遲早要收拾。君上,”她近兩步低聲,“記得庭歌曾言蠶食之策麼?祁君既幫你,為何對段家宗室隻壓製而不助你徹底收拾一回?隻因徹底收拾了,他就不得不收回伸在白國的那隻手。今番若真能打起來,你憑自己之力收服宗親、樹立威望,實是兩全結果。”

段惜潤睫毛顫了顫,“若我輸了呢。”

“你怎麼可能輸。”競庭歌但笑,“你若不敵,他會幫你。他扶了你,便是要通過你蠶食白國;白國易主,前功儘棄。”

韻水城進入戰備狀態的消息傳至祁宮是在下一日清早。

因是急信,滌硯巴巴要棠梨敲門;今日無朝,這個時辰便連顧星朗都還沒起。

棠梨不敢,去敲雲璽的門。乳娘正喂芳藹郡主晨間這頓奶,雲璽自起了,聞言忙收拾利索往寢殿。

阮雪音近來胎動愈繁,睡不踏實,先聽見響動閉著眼推顧星朗。

顧星朗半醒不睜眼,揚聲問:“何事?”

“君上,”滌硯忙也揚聲回,“韻水急報。”

阮雪音起身至偏廳用早膳時,顧星朗已經吃好,正起身要回挽瀾殿。

“棘手?”

顧星朗看了看她晨起微腫的臉,輕戳一下頗得趣,“待會兒若出門散步,往披霜殿一趟,就說白國女君要來賀你生辰,須設國宴,請瑜夫人多費心。”

“啊?”阮雪音錯愕同時為兩件事。

顧星朗急去傳令部署,懶解釋,“算了,你說確實不合適,我會下旨。乖乖吃飯,今日就不要過來了。”

是叫她不要去挽瀾殿的意思。

有要事處理時他就會這樣。

一整個上午挽瀾殿傳出了三道密令,兩道往白國,一道往祁南邊境。

段惜潤收到信時人在引凰台上,讀著顧星朗的親筆邀約,一張美麗的臉全然皺起。

或起戰,國將亂,賀什麼生辰?!

還是阮雪音的生辰。

許多念頭、情緒,她自己深藏的心意和競庭歌對局麵的分析,交錯傾軋,幾乎將她軋成兩半。

她繼續往後讀,表情漸展,眉頭舒開。

顧星朗在信的最後另起一列寫:放心過來,萬無一失。

他說萬無一失她總是信的。哪怕競庭歌句句在理,信任這回事,有時不講理。

距離十一月二十二還有十餘日。賀生辰隻須提前六七日出發。

顧星朗值不值得信任,她還有時間判斷。

韻水戒備,禁軍整肅,輿論還在發酵,各地不聞兵馬聲。

“祁君陛下反應這樣快,看樣子已經在替君上施壓了?”

段家宗室都有些什麼盤根錯節被顧星朗抓住了一一運籌,幾百日以來持續相製,競庭歌也很好奇。

“或也是先生整軍威懾之策奏效。”段惜潤淡聲,“父君留下的精銳非地方軍兵可比,便如先生言,他們權衡之下未必敢動。”

“可惜了。”競庭歌一歎,舉目眺滿城繁花似錦,“其實是君上治下、鞏固位置的好機會。”她頓了頓,“也是剪斷顧祁染指的好機會。”

書信往來如隔紗,見麵確更能弄清許多問題。段惜潤滿心內漂浮顧星朗的字。“再等五日若還無動靜,韻水作為國都沒有一直帶甲迎戰的道理,平白叫民心惶惶,反給那些暗地操縱之人以口實。”

競庭歌點頭,“這兩日聲勢仿佛也不如前幾日壯,是君上在抓人封口吧。”

“自然要查。”

“草民若是君上,便順道摸清白國境內是哪些人在為祁君陛下於宗室之間走動運籌。”

段惜潤轉頭看她。

“宗室雖對君上不滿,”競庭歌大轉身,直麵對方,“畢竟姓段,為此國興亡計。君上大可以國之利害拉攏宗親,陳你與祁君親厚,坐在這個位置上,或為白國擴疆土、弱大祁。”

段惜潤隻聽懂了五分。“不瞞先生說,”

“君上不必說。庭歌知道。先君有遺命。”

段惜潤怔了怔。“先生如何知道?”

競庭歌頗意外:“你可知此命因何而來?”

段惜潤搖頭。

“是去夏阮雪音幫你父定奪儲君位,同老白君換的。”算解釋了她為何知道。

段惜潤一時不知該作何感想。而這般並立引凰台上敘話,與去夏阮雪音離開前是完全一樣的場景。

“與蔚相盟不見得就是對祁。想必再如何不對祁,保社稷護家國總是段氏祖訓。”競庭歌再道,“君上儘管遵先君遺命,對祁的事,蔚國會做。君上記得有這項盟約便好。”

嚴格說段惜潤還沒有肯定這所謂的盟約。“先生要回霽都賀珮姐姐生辰,最遲七日之後該動身吧。”

競庭歌點頭。

“屆時若無內亂起,朕與先生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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