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弘八年十一月二十三,大祁南境八萬兵馬赴白國。
白國北境駐軍中約四成因韻水之圍昨夜便趕赴國都加入平叛,餘下六成雖接了來自霽都的君令,放浩蕩祁軍入國界畢竟事大,以至於一方長驅要入而另一方欲拒還迎——場麵一度陷入詭異,雙方將領大眼瞪小眼竟有些相惜相殺意思。
祁軍八萬終隻入了五萬,分四路走官道往韻水,近國都界碑時死傷遍野。兵刃相接聲遠近起伏,戰報中三處主戰場經過一日浴血已經無限靠近韻水,就在周圍,漸要會於一處。
肖賁著三隊人馬各往戰報中三處方向加入阻擊,自己領兵一萬直奔城下,出示兩國君主詔令,表明援助之意。
城牆上守將極英武,卻不回話,須臾見一妙齡女子出現在他身側,開口道謝,城門卻仍緊閉。
肖賁心知對方戒備,而援助本身確不是非得進城——城外防禦,擊殺叛軍,一樣是助。
這女人倒有些機巧,不知是哪位公主。他看了一眼,恭聲應是,極目向城池周邊瞧不見的喧囂眺,令連續趕路的兵士們稍作歇息。
夜愈濃,南國不冷,兵馬聲動在近。
有勁蹄噠噠而來,快極,是祁軍探馬,縱身一躍至肖賁跟前,遞上一截細管。
信在管中,卷得極深,肖賁兩眼掃完,神色劇變。
他走近篝火要焚,千鈞一發抓住了,揉成團,回身塞進中衣身處。
兵馬聲動在近。山鳥鳴於郊野格外淒厲。
火把耀天穿林道而來的白國騎兵出現時肖賁難辨敵友,一時隻令備戰。卻聽身後城牆上一聲暴嗬:“擊殺叛軍!”
利箭如雨將黑夜劃得稀爛,巨弩遠程急射仍不免傷及城下外圍的祁兵。
“退!”箭雨密砸不宜短兵相接,肖賁急令往城門方向移動,迎戰落馬者和四麵八方正自奔來的騎兵步兵。
長夜漆黑,韻水城外聲暴如雷。彙集而來的兵甲實為三股勢力,相接相混血流入土,激戰一日一夜的雙方白國兵士已有些殺紅了眼,而叛軍似一心於子夜前決出勝負,尤為瘋狂,手起刀落長槍勁掃但聞呼號成片。
“祁國十萬大軍已至韻水助女君平叛!”城樓上再聞女子聲起,“爾等束手就擒,本候定為你們向女君求情!”
段惜潤四個姐妹,其中兩位封侯。肖賁對這些具體情形不甚了解,眼見亂軍混於城下、局勢或在頃刻間翻轉,腦中一遍遍掙紮那封密信,那幾句家國利弊陳詞,抬頭隔著箭雨飛火試圖望一望天上星月。
“分兵兩頭,讓出城門!彆太明顯。隻要是白國兵士,無論哪方,皆可殺之!”
極度喧囂中他不必刻意壓嗓,身側兩位副將聽得清楚,近旁祁兵也聽得清楚。指令悄然在人群中彌散,但見銀甲的城下祁兵為克多路而來的亂軍終於動手,漸向旁側殺去。
“撞開城門!”
叛軍之中不知誰最先看到了全然露出的韻水大門,驀然高呼,便有兵士成百推巨柱而出,在周遭廝殺牽引中直奔城門,開始撞擊。
聲聲巨響,伴人聲吆喝,爆破縈繞在戰火彌漫的高空助得叛軍氣勢暴漲。弩箭在飛,巨石砸下,雲梯間攻兵不斷被城樓上守軍射殺墜落,而終有人僥幸登樓,劃出防禦的一線天。
城門亦被撞出了一線天。
“有——再來——”
靠前的叛軍兵士厲喝,巨柱一遍遍撞城門輻動,縫隙愈大,可容兩人並行。
“門開了!衝進去!”
數千裡之距,最快的飛鴿或驛馬傳信也難保即時決策。軍報仍自祁南、自韻水往霽都,飛鴿或驛馬的隊伍中卻新添猛將——顧星朗問阮雪音要了粉鳥。
競庭歌那隻也在霽都,昨夜便往韻水皇宮丟過信。今日二鳥不約而同返回,隱沒雲層間然後各自落入挽瀾殿與公主府。
阮雪音收了信,交給顧星朗。
競庭歌收了信,交給段惜潤。
韻水城門破,叛軍所剩無幾卻殊死冒進一路殺奔皇宮。祁軍與城內禁軍力抗又擊殺上千兵甲,仍有小隊叛軍闖入宮門於引凰台下激戰。
段惜潤麵色發白,人還鎮定,旋即問競庭歌“現下如何”,競庭歌雲淡風輕:“陛下該清楚,粉鳥再快,飛行總須時間,此刻已是後半夜,按距離算,鳥兒所攜消息發生在三四個時辰前。”
她哈欠連天,直哈得眼淚將出,“這會兒勝負已分,結果已有,隻是我們還不知道。”
段惜潤呼吸終開始不平,半晌道:“我不該來,對麼。先生當初為何不勸。”
競庭歌想了想,“該來。你不來,卻非殿不空,宗親許一時不會動,但或是下個月,或是明年,瞧瞧這場浩大聲勢——你逃不掉,不若引蛇出洞,殺逆者立君威。”
段惜潤慘淡一笑:“要立君威,我得先活著回韻水。”
競庭歌看她片刻:“我以為你對他很有信心。鳴鑾殿坐了一夜,該更有信心。沒照我說的多提明夫人、提你父君、提一些你不自覺但或具隱秘的雞零狗碎?”
“提了。”
“他有興趣麼?”
“應該吧。”
“他當然有。兼他重信重聲望,不會當著天下人做騙你來霽都、趁亂攻白國的事。再兼他於你有愧,你對他有情。你會活著回韻水。”
段惜潤默了默。“君位呢?”
競庭歌望窗外暗沉的曦光,心道昨夜的毛月亮真準,要下雨或下雪。“我給你盤一遍可能的結果,不同結果該給的反應和對策。巳時一到,你就入宮。”
巳時至,段惜潤以脂粉敷麵點唇,遮住眼底倦和麵頰滄。她的裙袍總是暖色,在有些淒清的初冬雨天予人慰藉。
新的軍報入挽瀾殿時,顧星朗同阮雪音正用早膳——粉鳥那封讀罷阮雪音又睡了個回籠,顧星朗陪躺在側,將可能的結果算了一遍。
祁軍五萬不是草包,在白國雙方勢均力敵的情形下幫守城,除有非常情形,沒可能叫叛軍入城。據信報中描述,也基本可排除內應搗鬼。
肖賁出了問題?這麼快?
直至早膳讀到這封最新來報,此猜可能性由五分提至七分。他尚難確定誰人有此膽量、以怎樣手段於第一時間策肖賁違君命——暫時還看不出違君命,他並沒有當場倒戈助叛軍,以信報中結果看,更可能是放了水,暗中殺伐均衡兩方實力然後借破城之機也入皇宮。
最要命的問題來了。
信報沒講。
太後是誰殺的。
他持續讀信不吭聲,分明隻一張紙卻許久沒撒手。阮雪音確定他於某刻眸色大變,偏神情鎮定如常,便知是不想說。
她也便不問。
“君上。”滌硯進來,“白君入宮,正候鳴鑾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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