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九章 傾世(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270 字 2個月前

大帳內燒著炭火比外間暖許多,競庭歌掀簾出來一個寒戰,瞧上官宴站在跟前一身赭色朝服也頗單薄,不說什麼,徑直朝正安門走。

“稍等。”上官宴輕道,舉步往長階。他奉君命留下,此刻要出宮,必得稟明了,這是規矩。

顧星朗與信王在長階上後者被製住那處坐著。

信王雙手被縛身後,卻仍肩平背直,皇族英姿。

“再等等。”顧星朗聽完稟奏如是說。

上官宴候在階下一時沒應。然後阮雪音出來,被雲璽扶著邁了幾步立帳邊,“君上。”

細著身量大著肚子前襟有傷,小小一張臉比月華更白。顧星朗隻得起身舉步至她跟前,低聲:“文綺死了,與紀桓、上官妧正一道由柴一諾護送來霽都,如無意外,明日或到。我留她是因需要她在場。”他頓了頓,“應該需要吧。”

“那你——”之後是不是會放人,放她回蒼梧。阮雪音就著冬夜月光看他。

“她斡旋兩國造亂為蔚國謀黃雀之機,今夜意圖趁霽都亂局攻打祁北,方才都認下了,滿朝祁臣聽著。”

阮雪音心頭一沉,稍踟躕道:“你逼她的。拿我性命逼的她。”隻隔兩級時他沒伸手,她當然明白。

顧星朗神色仍靜,眸色卻變幻起來。“所以是我錯了?我看在你的麵上一再容她,任她進出祁宮、往返白國度勢運籌——你知道我此番在外、一路回來,多少生死?若我回不來,她要不要為此負責?若我此刻已經死在歸途,你又當如何?”

沈疾正徘徊死亡邊緣。從韻水到霽都、從開局到此刻,他吞下了太多東西,儘壓在心頭,而依然沒完沒了。

“我會殺了她。你若因她而死我不會饒她,但你——”

“我平安歸來不是因她手下留情。若非你拘她在祁宮限製她行動,她會趁顧星止沿路伏殺之機再加碼——”

“她不會。她不要你的命,因我因孩兒——”

“你信她?滿嘴詐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競庭歌?她今日就範是不願你出事。你死和我死,對她來說是全然兩回事。她要亂祁滅祁要蔚國統青川,怎會不想要我的命?”

“她就範是不願我出事。”阮雪音重複這句,忽緩聲勢,“那你呢?”

這也是心頭大石,或許是最大那塊。顧星朗半晌未言。“我會給你解釋,做什麼都可以直到你消氣。但不是現在。你真要這時候在這裡同我爭論不休?”

阮雪音並不想以男女之情、兩個人的瓜葛耽誤更緊要事項。她竭力收起因此題被捅開而將漫的情緒,平複片刻道:

“你容她進出祁宮、往來白國,是為破先輩迷局也為借我們所有人之力消解她誌向,讓她放棄效蔚。她每入宮見阿岩一次,都可能心軟一分,凡此種種,或有我的麵子,卻也無可否認是你的手段。世事皆雙刃,任何策略,都有風險。何況你也借她之手達成了不少目的不是麼?”

顧星朗的靜色終因這句破開。“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活該?”

阮雪音不知談話為何會到這一步。她許久沒睡好了——因孕因時局更因突來的夢兆——今夜驚險到此時,傷與血俱止,卻也實在耗光了她所有氣力。

她看著他破開的靜色,那些不可置信和失望,覺得委屈,又知三言兩語辯不清明。“我是說,既是博弈,有得有失有輸有贏,算扯平。慕容峋領二十萬蔚騎在邊境,雖暫時不會動兵,明日、後日,你若不肯放過競庭歌,他——”

“我怕他?”顧星朗冷聲打斷旋即嗤,“我是不喜歡打仗,不是不會打打不起!他儘管放馬過來,我奉陪到底。”

方才他說留競庭歌是要等文綺紀桓,就該停的。阮雪音垂眸不再回。終被沉重的身孕、突發的狀況、連日提心燒腦攪亂了分寸,此刻爭吵,萬般不智。

“你先去吧。”信王還在那頭,許多人還等在凜冬夜半,今晚有沒有到此為止,還是未知。她本就有些站不住一直右手攥著帳布,說完這句鬆開轉身。

是吃力的。顧星朗看在眼裡心尖痛了又軟,勉強忍住沒伸手——臣工禁衛們上千雙眼睛看著,太兒女情長。“小雪。”

隻極輕喚了聲。

“你先去吧。”她沒回頭,也輕聲,就著雲璽搭過來的手返回大帳。

沒人聽也沒人敢聽這番來回。上官宴仍候階下,見狀既知結果,退回原位。競庭歌停在方才出來時位置,眼瞧阮雪音走過來神情,心念百轉,終道一句:

“又冷又餓。讓人送些吃的來,我陪你吃。”

顧星朗返回長階坐下後許久沒說話。

信王昂首挺胸——或也因雙手縛後背格外顯得昂揚,盯著天上星子幽幽道:

“就怕你為女人瞻前顧後誤大事,才有今日。也不知是真能自此放心,還是中了你的計,來日取舍,還是要為紅顏折腰。”

“四哥倒還有興致為自己開脫。”

“不開脫。”信王搖頭笑,“我從未否認野心與不甘。但對你不滿,越來越不滿,也是真的。”兩者合一成取代之意,“說說吧,封亭關,鎖寧城,最近的韻水,都是為何。不聽分明原由,為兄死不瞑目。”

“四哥認為何處不妥。”

“父兄之仇,該誅上官全族該舉兵伐慕容,大好的說辭。鎖寧也該力戰獨吞而不是南北分崟。韻水更該殺女君奪社稷,在蔚國插手前定大局。若如此,我顧祁版圖已非此刻樣貌,統一大業,此朝或可成。”

“若如此,四哥便不會反?”

實在諷刺,韻水一役自開局信王就動手了,割據祁南更在封亭關審判之前。

須臾深靜。“你養著小漠在夕嶺,讓黎鴻漸名護實栽培,是打算,若如父兄般遭逢不測,後繼無人,由他即位?”

“果然也因這個。”

信王沉沉一哼,“你寧願花心思重捏一個,也不考慮我。就因為顧星漠是定珍夫人所出,比我高貴?”

“他資質高過你。”顧星朗聲平平,過分平而愈顯得傷人。

信王怔了怔。

複長笑,其聲震天惹星雲遊移,“這麼多兄弟,哪怕三哥,其實都不如你自負。”他望著那些移動的星雲,再次低嗓,“你有理由自負,星朗。為兄隻盼你憑這本事讓顧祁統天下。盼你,真能不舉戰,一智定乾坤。”

顧星朗懶去體會這番話真誠諷刺幾何。“四哥詳讀過正光十三年那段載麼?”

四國混戰,烽火狼煙遍青川,怎會沒詳讀。信王輕嗤算應。

“去冬在寧安,城內冰河上,我遇得一位當時少女,如今已是垂垂老婦。她的心上人於正光十三年為國出征,再沒回去,她遵守諾言年年雕冰等在河上一艘舊船上,等了五十二年。”【1】

不知今年此時,可又雕了,還是夢中得見春時燕,黃泉故人已再見。

“四哥你說,戰爭造就了多少這樣的故事。你說史書不曾載的芸芸眾生,有多少因此天人永隔遺恨終身。世代一粒塵埃,百姓肩上巨浪。我們喊著為他們為天下平寧去統一去征戰,可我們一代又一代犧牲著他們的一生。你告訴我這是對的?”

【1】503君問歸期未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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