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一章 琴操(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506 字 2個月前

還來?!

競庭歌摸不透此人今日路數,應該說自回蒼梧就沒摸到——邊境鬨得那樣,放從前他會解釋;此番結果雖不算完全功虧一簣,到底離預想有差,放在從前他會來商議。

都沒有。一個多月她不找他他也便不找她,總算該聊時局現狀、不得不見麵,也就是此刻,竟然打算一遍遍奏琴。

慕容峋已經複抬手觸琴弦,靜看她,等她起音之意。

競庭歌實在不會對付他這般狀態,隻得抬手,又瞥近處地上翻開的譜,“還彈這個?”

慕容峋想了想,“改《春江花月夜》吧。”

這是真彈傷了,不得不換舒緩些的。競庭歌不知該嘲該笑,依言起勢,琴音初似泉眼叮咚然後隨慕容峋對麵應和彙作流水聲,傾瀉漸漸緩,再淌原野,便入佳境。

“是覺得我不該休戈,即便顧星朗未死、親傳信和談,也該不予理會繼續南進。”韻律諧,樂聲緩,慕容峋且彈且開口。

“沒有。是該休戈。他若死,信王得篡大位,祁國不會迅速平複,還將出什麼亂子,如今已無從假設,但舉國軍心必亂,我們強攻,成算很大且能保得住爭來的國土;反之,他沒死,祁國社稷未動搖,那麼祁軍勢氣分毫不會破,進攻會變難、便一時奪得城池,對方會傾舉國之力反擊——數十萬人相抗,將是難以估量的大混戰,最終收獲幾何,未見得,但兩敗俱傷、兩國都受重損以至於未來十年二十年都不敢再戰,卻是可以推算的結果。”

競庭歌難得語速慢,是不自覺在和琴音節律。奏樂為主談話為輔,以至分明冷硬的內容都沾染了花月柔氣。

慕容峋似沒想到她這番言論,聽著,隻管撥弦。

競庭歌再道:“但你當時沒這麼想。一因戰事當前不及慮深遠,二因,已經舉兵至此,你根本不願放棄,你願意力伐。”八年了,她自問諳得此人秉性,“是彆的原因讓你選了與顧星朗暫時站到同一陣線,就像那天夜裡,你們駐馬在一處。”

她滑弦,仍是無波瀾,抬一瞬眸子看他,又低下去繼續撥。

慕容峋指尖稍滯,開始抹弦。

“是什麼?”競庭歌挑了又提,輕輕掃,等他措辭。這曲子真是明和,能將一切機鋒撫得不急不躁。

“就是你說的道理。彼時我想得不如你方才說得清,到底礙著他求和與正往北境來,且,他是真不想打,我們一路南下順利異常,也因祁國各城郡守軍幾未抵抗。反倒是突襲剛起時我軍中軍與北境祁軍血戰,死傷慘重。”

也因是突襲,先軍鐵騎乘夜長驅根本沒給祁國北境軍以時間阻截,所以至快,到和談時已抵梅周。

競庭歌知道他沒說實話。

那個原因與他同意和顧星朗各拿城池而不在白國舉戰的原因,是同一個。

關於顛覆君權的傳言?顧星朗在韻水已經明確斬獲?那還讓紀桓對自己述什麼家訓?

“原來他下了令不抵抗。我以為是告知你的種種關竅幫了忙。”

去夏在祁宮坐月,適逢天長節鬨戲過、祁北起戰事,顧淳風親赴了戰場,回來後幾人在清晏亭喝午茶聽曲兒,她借對方要學兵法之機探得了許多祁北作戰關竅。【1】

當然悉數傳給了慕容峋。

同時經過那場短戰,祁北地方軍雖不能說元氣大傷,到底有損,且顧星朗為拔除各地盤根,遷世家又遷軍隊——至十二月也才不過半年,水土不服期未過,也是她決定在這個時間造勢攻伐的主要原因。

終歸是沒成。兩廂對比雖未虧損,卻也實在沒撈到多少好。駐軍白國算唯一慰籍。

“也幫了忙。”卻聽慕容峋道,“大忙,龐裕此番回來稟,因你那些路線籌劃與提醒,行軍極速,攻打嵐門是直接夜半大火燒連營——我們太快且狠打對方不及防,無論是否有顧星朗的不戰之令,他們都守不住城池。”

終歸是敗在鳴鑾殿前她出手救阮雪音。

否則無論那丫頭生死——顧星朗賭不起、一時答應退位,或者硬賭賭丟了心愛女人的命,任何一種都足叫霽都大亂。

亂起來,可就沒人反應北邊局勢了。

亂起來,顧星朗和顧星止都可能會死。

社稷搖撼,蔚國奪得的大片祁北沃土就都守得住。

一場很難不成的征伐。

競庭歌是落子無悔的人,從來是輸是贏都告誡自己無須遺憾、再接再厲。

卻終於在這樣的午後難壓懊惱,進而急火攻心,想及未來十年都不見得再有這樣的機會,胸腔翻湧,手下不惜力當真崩斷了一根弦。

轟然震響,指腹見血。

她呼吸難寧,肩胸起伏,慕容峋握住了那隻手。“我都明白。我答應你,一定拿到這次還回去的城池。在我有生之年。”

原本就是他這國君的目標,卻說得像在完成她的宏願。

競庭歌自知失態,不想陷入無用情緒,抽手欲冷靜。

慕容峋不放,另隻手忽自衣襟裡拿出一樣物事,迅疾套到她那隻手腕上。

被他體溫捂得很暖,觸肌膚亦不覺涼。競庭歌低頭看,是隻手串,薄霧生煙的一顆顆灰紫色珠子圓潤之至,紋路齊而雅,極簡又極工。

“這是紫玉髓,與你素來衣衫襯,我想著,總不會不合心意。”

“我不喜戴這些。”競庭歌伸左手要取。

“顧星朗說阮雪音也不喜戴這些,但他送了,她就戴,習慣了,也很喜歡。”

是一串璀璨奪目的梅紅,日日在那丫頭腕子上,說叫淺紅晶石,競庭歌記得。

“人家是送,”她想說心上人,覺得力道不足,改口:“送妻子,君上也該送妻子,而不是送臣下。”

“此役你有大功,雖未能完成十分,旁人皆不及。本該大賞,一串珠子算什麼。彆的賞賜我已經吩咐下去了,也與臣工們商議過,都讚成,不日便會送到靜水塢。早該賞的,一直在處理邦交事宜,耽擱了。”

競庭歌無話可說,“多謝君上。受之有愧,隻能來日彌補。”

她複抽手,慕容峋沒再堅持。

但指尖血留在了他掌心。

他蹙眉,“來人!”

霍啟門外應聲。

“傳禦醫。競先生手傷了。”

“不必!”競庭歌忙揚聲阻,又向慕容峋,“這麼小的傷,確實不必。”

兩人對話亦與從前不同了。競庭歌一時想不通緣故,是自己做了娘親不若從前鋒利,還是對方隨年歲增長心思變得難測、不若從前平直。

總之這氣氛難捱,叫人不慣,她打算告退。

“那我幫你看看。”慕容峋卻道,人隨這句話繞過來。

他跪坐下抓過她那隻手細看。傷在食指,一道深口,還在緩慢滲血,他再抬高些至嘴邊,含住。

“你——”

“彆動。”

分明在輕吮,吮那些血,也便將指頭撩撥得酥軟,競庭歌但覺周身血液都聚去了那處。“又不是在荒郊野地無法子,回去包紮一下就好了。”她說得不連貫,奮力抽手。

慕容峋置若罔聞。

過去幾年他們一再這樣鬨過。掙脫不得,競庭歌驀然反應。最後還是有了阿岩,鬨與不鬨,都到了這步。

而此刻門是關著的,與在靜水塢其實沒差彆。

她收聲由他。

該快近暮,日色更柔。偌大閣內光海柔波,慕容峋鬆開她指頭卻不鬆開那隻手,稍發力一拉,探另隻手繞伊人腰肢將她帶至身前,半攏入懷。

前額抵前額,競庭歌以為他要親上來了。

卻停在這步,許久方聽他道:“皇後有孕,是國君該為,不是慕容峋從心而為。”

競庭歌沒料他這樣,他從來不說這種話。

——倒像是顧星朗哄阮雪音的話。拜師了?專學這個?

“歌兒。”

他究竟知不知道她親爹也這麼喚!太不堪入耳了。

“我知道了。”她懶再勸無論責任道義真情,好好待妻兒便是,又覺對妻妾成群的國君本不需這樣勸,不動聲色推他,“君上放心便是。”

慕容峋便在這句話尾端吻進來。

實在很囂張,唇角試探都無,長驅直入,翻江倒海。

“唔...”

她一開始是受著的,漸覺他過火,人已經壓上來,想拒絕,發現被深吻抑製而勉強逸出的音色更不堪入耳。

他勢頭愈烈到了頸側。

然後往下,層層深入。

重疊紗緞如春花綻開,春花之下細雪幽香。

“舍城池換你安好,是從心之為。”他氣息粗沉在她耳邊,“再選一次亦不悔。”

【1】664悠悠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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