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八章 遺愛千裡(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529 字 2個月前

紀晚苓是有些明白的。

哪怕不諳個中因果,霽都情形誠如段惜潤言,已經開弓沒有回頭箭。而她正奉兄長之命西行去找父親,此番會被外間兩人說服、對阮雪音生死聽之任之,也因終於,要在家國之間有所選擇。

但以上種種,哪敵阮雪音這刻對整局棋麵的剖析呢?想助家族,她總要自保。

段惜潤邁進了門檻。

紀晚苓心中重複阮雪音所授,轉身相迎。

上官妧還站在藥圃南緣那個位置,還提著燈,二更天至暗的光影裡,目色漸漸幽深。

阮雪音靠在牆角能將裡外兩幅畫麵、三個人儘收眼底。

確定上官妧清楚地看見了紀晚苓,正對段惜潤推心置腹。

她忍不住的。

冒不起這個險。

在紀晚苓同段惜潤分析完局勢、然後徹底改變四人站位之前,她會先下手為強。

她看見她抬手了。

黑暗開始躁動,腳步聲與兵刃擦碰聲初時很輕,頃刻刺耳,屋內談話的兩人驟停,段惜潤猛回頭,遙望見上官妧舉起的手和幽深的眼。

“護駕!”段惜潤下意識放聲。

更多腳步與兵刃聲在內外圍響起,影子們接連暴露,卻沒了沆瀣一氣的齊整,而是刀刃相向,敵友瞬易。

那早先陪紀晚苓送阮雪音進屋的兩人還在,見此情景,忙一人帶一主便要趁亂突圍。上官妧隔著刀兵向段惜潤大喊:

“愚蠢!重來一百遍,還是被她事事料中、攻心算計!”

“你若不動手,她便料不中!枉我視你為摯友,如此信任!”段惜潤驚怒交加,想著保命又不甘心就此放過阮雪音,急聲再喊:

“過來幾個人!快!”

紀晚苓和阮雪音剛被帶到屋外,亂戰中已有人奉段惜潤之命趕來。兩人雙拳,抵禦四五人連盞茶功夫都撐不住,眼見阮紀二人就要被擒,暗夜之中,矮牆之上,忽又躍下來四五個人。

個子比尋常護衛兵士矮些,身量纖細,發髻卻大,走近一看,竟是青絲挽就——女子!

“殿下夫人,跟我們走!”

阿香!

阮雪音震驚無比,不知淳風的人馬為何會出現在此時此地,來不及問紀晚苓,強忍身上疼痛和開始發散的癢意,被姑娘們攙扶簇擁著便往外去!

伴紀晚苓北上的人本也不止兩個,此時都已趕至,一時放眼近二十人將祁後和瑜夫人護在中央,強行突圍!

上官妧和段惜潤的兵馬交戰正酣,縱聽得主子下令要攔住這二十人隊伍,畢竟有兩項指令,誰都弄不清是先抵禦忽起的爭鬥還是先攔人。

但這二十人隊伍的目標是唯一的、明確的,行動也就比兩方對手更篤定、更迅捷。

他們變幻攻防在兵潮中撕開一條口子,衝出去,衝向早先停在附近的馬匹,翻身而上,便往東南方向狂奔!

方向是阮雪音定的,紀晚苓忍不住道:“都說了我的車停在西南邊!”

阮雪音難受得厲害,咬著牙回:“答應了帶你去見他。他駕著我的車!”

紀晚苓的神思停在了春夏疾行的風中。

口中卻喃喃“再快些”,與她同乘一騎的姑娘不明所以,隻加速馭馬。

那輛馬車靜候在一棵平平無奇的老槐樹下。

花期已過,芳香已逝,樹冠濃綠,因夜半無光,黑沉沉一片。

紀晚苓卻能勾勒出從樹到車的輪廓線條,那逼近的風景成為她腦中圖畫,隻差一個人,便能拚湊完整。

“不要費哪怕半刻,哽咽、落淚、凝望、敘舊。”卻聽阮雪音低聲,“徹底甩掉追兵之後,隨你怎樣,但不是現在。你若做不到,就不要看他,直接跟我上車。”

她怎麼做得到不看他。若他真的,就在那樹下車前。

紀晚苓不吭聲。阮雪音真怕她十年夢魘一朝醒,狂喜激動,在見到那張臉時暈過去,“瑜夫人。”

“我答應你。”

她回出這句話時,身前馭馬的姑娘恰好勒韁繩停駐。紀晚苓心跳快得要窒息,目光越過姑娘肩頭,看見車前,真的坐了一個人。

分明有月光,卻看不清臉,連身形都是模糊的。

她眼淚還是霎時湧出,全靠著被阮雪音提前構築的行動意誌,下馬,跑向車門。

和車前那人隻剩寸許距離,她還是沒能看清臉。

是因月光不亮麼。

還是眼淚太多呢。

但她看清了他的眼,那瞳中滿是錯愕,持續了好一會兒,直到阮雪音快速擦過跳上車,低道一聲“逃命”——

那錯愕方彙聚成,是笑意吧?紀晚苓來不及看,趕忙進車廂,渾渾噩噩聽著車軲轆聲、馬蹄飛濺聲再次震響,又聽見阮雪音極簡而極精確地指路,漸漸那些聲音都消失了,腦內隻剩下月光之中,他的眼睛。

因最終還是要西行,他們須繞上一段再折返,錯開追兵。阮雪音強忍著愈發嚴重的痛與癢,雙手互掐轉移感知,坐靠在門邊不敢懈怠。

阿香知她受了傷,陪在車裡,冷不防瞧見藥箱,趕緊撒開膀子翻騰。

“殿下,有沒有可用的?”

殿下怎能受傷,讓殿下受傷了她阿香對得起誰!滿腦子這些念頭,恨不得手腳並用將對的那瓶藥揪出來,偏阮雪音忙著指路根本不理她。

“殿下,殿下!”

她捧著打開的藥箱到她跟前,這樣阮雪音不回頭也能看一眼,然後給出指令。

其實沒有特彆合適的,暫緩罷了。阮雪音輕道“紅色瓶子”。

阿香趕忙照辦,顧不得規矩,蹲下撩開阮雪音的裙紗便要塗抹。

細小的血色傷口布滿玉白的雙腿,有些地方還能瞧見短而尖利的小刺,觸目驚心。可馬車顛簸劇烈,不好下手,阿香乾脆握住阮雪音的腳踝將她兩腿抬起,平架在車座上。

紀晚苓被眼前大動靜喚醒,挪過來,“要幫忙麼?”

“有勞瑜夫人!”

阮雪音全副心神在外間,任由她們擺弄,腿上痛癢絲絲鑽進骨縫,又鑽入心裡,但人果然便是這樣——有更大的風浪在前時,腳下坎坷便不算什麼,但凡不是要命,全都能忍。

上官妧早先說她無論如何逃不掉,是除了木樓周邊、沿途還有兵馬攔截的意思麼?

蔚西的兵馬已經大部分去了祁西戰場,最新的消息是阮仲領剩餘軍兵南下掃尾,完成國土收複——大風堡北麓還有一點點駐軍,阮墨兮又撥了人給上官妧木樓中使用——已經是全部了吧,哪來那麼多兵!

她幾乎要肯定,上官妧在使詐攻心,迫得她不敢全速西行。

卻在下一刻感受到巨大的威脅,不是軍兵,更像顧星朗身邊那種暗衛,鬼影般,朝著車隊幢幢而來。

“有刺客!”便聽外間馭馬的紀家隨護大聲示警。

上官朔留了些高手給文綺,曾在蔚南那間梨樹小院護衛多年,白國羅浮山一役,這些人還追殺過顧星朗。【1】

文綺已死,她的人馬,當然就成為了上官妧的人馬。

這領悟來得有些遲,儘管悟與不悟,似乎也無甚區彆。

而紀晚苓這些隨護,又是否紀門死士,可堪抵擋呢?

兵刃相接聲在暗夜裡脆亮地響起來。

阮雪音關上門,試圖思考若不敵,還能怎麼辦,腿上癢意與漸漸明顯的腫脹感卻叫她腦力不足。

“他——”卻聽紀晚苓急聲,眉與手俱擰成結。顧星磊還在車外,整個隊伍已被迫停下。

阮雪音尚未答,卻見她驀地拉開車窗喊:“保護駕車的公子!”

刀兵聲在無限逼近。

阮雪音甚至來不及問紀晚苓這驚鴻一瞥窗外景,戰況如何,對方幾人。

無限逼近的哪怕隻一名刺客,足夠了結顧星磊和車中的她們仨。

阿香已經擋在車門口。

顧星磊坐在車前看著那蒙麵人揮刀而來。

他原就失了身手,又無兵器,幾乎是等死。

卻在刀刃襲麵的瞬間,眼前銀色的劍光一閃,竟是被生攔下來。

第三撥人!

他看得清楚,不是紀家的隨護,也蒙著麵,卻與刺殺的那撥裝束相異。

阮雪音也聽出外頭異樣,撐著身子往門邊,“怎麼?”

“友軍。幫我們的。”顧星磊快聲答。

“你沒受傷吧?咱們直接駕車走!”

“好!”

隨這一句答,馬匹嘶鳴,車軲轆應聲滾動。

“主上留我等在此為殿下保駕!”忽聞窗外起人聲,“殿下隻管繼續西行!”

危急時刻尤其病痛之刻,當真不能聽關於他的任何,主上二字都不行,教人軟意誌。

“他——”

“十名暗衛,主上帶走五人留下五人,讓我們沿棉州往西的路上靜候,以防殿下遭遇不測!他在不周山等您。”

【1】595聞香;715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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