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傍晚,按道觀的規矩,遊客們已陸續往回走。
現在還在的零星幾人,是趁著放假結伴出來玩的年輕男女。
幾人站在道觀門外不遠處,眼睜睜的看著錢三笑嘻嘻的跟在那女孩子身後往裡走,一邊走一邊搓著雙手。
正激動的和女孩兒說著什麼。
那模樣……和粉絲看見愛豆本尊時沒什麼區彆。
“那個是……我們剛剛見過的觀主嗎?”等兩人身影消失在視線內後,其中一男生才收回視線,扭頭看向同伴問。
語氣呆呆的,好像還沒回過神來。
“好像……是吧。”另一男生抓抓後腦勺,不太確定的回答。
這語氣一出口便惹得兩個女孩子斜眼過來,“明明就是!你兩乾嘛一副不確定的樣子啊。”
“大概……”最先提問的男生聽了,想了想才又回答同伴,“是因為觀主諂媚的樣子……太真誠了吧?”
這話出口立刻讓同伴們齊齊沉默。
明明剛剛他們看見的觀主,是非常道骨仙風,頗有些世外高人模樣的啊!
現在見他對那女孩子一副蒼蠅搓手的模樣,……有些幻滅。
“算了,回去吧。”男生放棄糾結這個問題,扭頭衝同伴們說。
三人聽了點頭,結伴往山下走。
走出一段距離後還能聽見其中一男生開口問,“對了,剛才你們聽見觀主喊那女生什麼了嗎?”
好奇怪,也就隔著幾步遠的距離,他卻隻聽見了“……你來啦”這三字。
前麵是什麼反而一點不知道。
三人臉上是同樣的困惑,齊齊搖頭。
“人家觀主好像隻說了你來啦三字啊。”其中一人說。
“是嗎?”男生困惑的抓抓頭發,頓了頓點頭,“大概是吧……?”
大概……是自己剛才的記憶出錯了?
但……為什麼觀主要向那女生行大禮啊!
四個小年輕,帶著滿心疑惑離開。
當然這點錢三並不知道,他正笑嘻嘻的跟在蘇再再身邊,一麵走一麵說,“祖師在裡麵下棋呢。”
蘇再再一聽便明白了,看向錢三問,“小六回來了?”
話一出口便見錢三“嘿嘿”一笑,然後點頭。
“怪不得。”蘇再再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樣。
以前師尊也喜歡跑到道觀來擺象棋攤子,往下馬紮上一坐,便半眯著眼揣手手在那兒養神。
像一隻對來往遊客一點興趣都沒有,隻一門心思曬太陽的老貓。
哪裡有跑來道觀擺象棋的老頭啊?
所以遊客們對蘇老頭這副模樣還是很好奇的,但多是站在一邊偷偷拍照、拍視頻,對於他用紙殼寫的“以棋會友,有緣人送出入平安手鏈一條”,完全無動於衷。
再看那平安手鏈。
就一紅繩上串了個乾扁扁的小核桃,雖說刷了清漆有些光澤,但這東西……頂多五毛錢不能再多了。
所以來道觀的遊客們,都一致認為這隻是本地小老頭兒想騙點兒錢的小把戲。
嗐。果然是鄉下小地方,連騙人的手法都那麼拙劣。也不知道這老頭兒一年能不能騙到十個人。
通過發達的網絡,早就見過大世麵的遊客們,紛紛搖頭笑歎。
卻不知道錢三多想要“騙人老頭兒”的廉價平安手鏈。
要不是在外人麵前得保持他身為道觀觀主,仙風道骨的高大上形象,錢三都想抱著一旁的柱子,當場表演個“急得撓柱”給大家看。
不識貨,實在是太不識貨了!
後來錢三實在眼饞得緊,有時候便趁著人少的時候艾艾唧唧的湊到蘇老頭麵前,腆著笑臉要陪師祖下棋。
可惜沒一次都被蘇老頭毫不留情的趕走,隻得焉焉的回到角落,繼續躲在柱子後麵,眼巴巴的看著蘇老頭的方向。
一麵暗中觀察,一麵因為遊客對大佬的視若無睹,繼續咬牙撓柱。
這是什麼人間疾苦?!
爾等凡人真是……氣死他了。
後來錢三撿了個小徒弟小六回來,臟兮兮的小男孩兒,洗乾淨後卻意外的好看。
明明已經九歲,卻瘦小得像個才五六歲的孩子。
詢問後才知道小六從出生開始便沒開口說過話,親生父母覺得他是傻子,原本丟到雪地裡想凍死他。
是奶奶不忍心又將他撿了回來,一點點養大。
隻可惜幾年前奶奶因為年紀大去世了,小六不得不又回到父母身邊。
挨餓挨打都是家常便飯的事,但這孩子也怪。無論怎麼打都沒吭過一聲。隻傻愣愣的看著某處,是個眼睛清澈的傻子。
那時父母已重新生了一個男孩兒,比起弟弟的活潑調皮,小六更是不受待見。
哪怕他什麼都沒做,隻是安安靜靜的待在一邊,依舊是錯。
等小六的父母再次將他丟掉時,路過的錢三便將他撿了回來。
彆看小六不說話傻傻的,但這孩子心裡卻明白誰是真正對自己好的。所以到了道觀後一般都跟在錢三身邊。
揪著他的袍角,他走哪兒自己就跟在哪兒。又安靜又乖。
要是錢三忙,那他就換一二三四五師兄的袍角揪。
乖得不得了。
後來有一次,小六蹲在角落看螞蟻搬東西。蹲一蹲的,便蹲到蘇老頭的旁邊,托著下巴呆呆的瞅著象棋。
原本閉眼養神的蘇老頭慢慢睜眼,瞥了小六一眼。
就這一眼,蘇老頭就多了個小棋友。
等錢三發現小徒弟不見了,正火急火燎打算奔出來找時,便看見蘇老頭正和顏悅色的教小六下棋。
這就算了,還親自給小六帶了一條平安手鏈?!
錢三……錢三目瞪口呆,並再次感受到了人間疾苦。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傻人有傻福嗎?!
這人間……真是讓人酸澀的存在。
錢三嘴上這樣說,心裡卻對小六有這樣的機遇而高興。
他很清楚師祖的性格。平日裡誰都不在乎的蘇老頭,一旦被他劃分到“自己人”的範疇裡後,就及其護短。
後來的事也證實了錢三的話。
小六的棋藝是蘇老頭一點點喂出來的,慢慢的也肯和蘇再再說話,等到上學時,雖說成績經常在及格邊緣徘徊,不是什麼聰明伶俐的孩子,但勝在乖巧安靜,倒也很討同學喜歡、老師愛護。
後來有次學校舉辦象棋比賽,被拉去湊數的小六因此被老師驚覺天賦,現在已是年輕的象棋國手。
被前輩們調侃,說小六是他們象棋界的門麵擔當。
現在的小六除了有些呆,不愛說話外,已和常人沒什麼兩樣。
蘇再再被白老夫人接回白家時,小六便在國外參加國際比賽。
怪不得師尊這個時間會跑到道觀來下棋。
感情是小六參加完比賽回來了啊。
“是啊,這孩子,又把獎牌拿回來送給我。嗐,真是的。”錢三抱怨,一副“我都說不要了,耐不住我徒弟就是孝順啊!”的模樣。
眉開眼笑的樣子,讓蘇再再忍不住就挑眉生了惡劣的玩鬨心。
一本正經的點點頭後開口,“嗯,小六可比你錢家獨苗靠譜多了。”
這話出口立刻讓錢三臉上的笑僵在那兒。
然後保持著滿臉笑容慢吞吞的扭頭看向蘇再再,頓變苦哈哈。
“小師叔,您乾嘛要提醒我這個。”
一想到自家那不靠譜的親侄子錢元元,錢三就頭疼。
頓了頓後想起前段時間又請蘇再再將人教訓了一頓,便又開口,“對了小師叔,大哥讓我替他轉達一下對您的謝意。說打得好,要是還有下次也不用給他麵子。”
“哇。”蘇再再聽了微微後仰斜眼,半開玩笑的開口,“……不愧是親爹。”
“嗐。”錢三無奈的招招手,繼續跟在蘇再再身後說,“沒辦法,大哥和大嫂離婚後,有好幾年都沒管這孩子。等回過頭想管了吧……早就晚了。”
“心中虧欠,知道對不起孩子。弄得現在想管教都有些下不了手。”
“沒關係。家裡人不管,以後有的是其他人幫忙管的。”蘇再再了解的點點頭,安慰錢三。
可惜這話出口後卻讓錢三忍不住捂了胸口,默默消化了好一會兒後才又幽幽開口,“小師叔,……您確定您是在安慰我?”
不是在刺激他吧?
怎麼說他也是人過中年的人了,就算每天有打拳鍛煉,努力強身健體,可心臟也不比年輕人了。
您得考慮一下師侄我年紀大了啊……
“?”蘇再再疑惑,又扭頭看了會兒錢三後認真回答,“我不是在闡述事實嘛。”
畢竟老板您都付了兩次錢叫我打你家獨苗香火了。
“……”年紀大的師侄不說話,繼續哀怨的看著小師叔。
“那……這個送你,這樣心情會不會好點?”蘇再再看他這副模樣,想了想乾脆將剛才的小劍遞給他。
“什麼?”錢三疑惑,移眼看向小劍。
等看清是什麼後眼睛都直了。
而蘇再再正一本正經的回答,“牙簽。”
牙……
錢三現在沒時間吐槽蘇再再。已經被小劍完全引去注意力的他眼睛亮亮的,雙手在道袍上擦了好幾下,這才恭敬的伸了雙手。
一麵激動的將小劍接過去,一麵笑,“哎呀……這、這怎麼好意思呢小師叔。”
……你看上去也沒不好意思的樣子啊。
蘇再再斜睨著他,眉峰微挑,似笑非笑。
錢三愛不釋手的看著隻有牙簽那麼長的小劍,那喜不勝收的模樣和小紙人如出一撤。
一麵看一麵頭也不抬笑嗬嗬的衝蘇再再說,“小師叔,一根牙簽……好像不夠也……”
說完這話錢三抬頭,眼睛布林布林的看著蘇再再。
看得蘇再再默默的往後退了一小步。
……可怕。
“不要就還我好了。”
話才說完,尾音未落,蘇再再連手都還沒抬起來,錢三便迅速的將小劍收進道袍裡。
速度快到連蘇再再都呆了一下。
“嘿嘿嘿……小師叔給的,我當然要妥善收好了。”錢三搓著手手笑得諂媚,哪裡有半點道骨仙風的樣子。
蘇再再見他這副模樣也難得的有些不好意思,默默摸摸鼻子後說,“等我去帝都之前,再另外做一個送你。”
每次都丟破爛給錢三,她差點都要慚愧了。
“這……小師叔,真的嗎?!謝謝小師叔!”錢三呆了呆,隨即開心得差點手舞足蹈搖晃成一根的海草。
天呐!難道老天終於開始愛護中年老可憐了嗎?!
錢三感動得不行,都打算奔回前殿給三清祖師上個香了。
“嗯,不過到時候你幫我個忙。”蘇再再應聲,頓了頓又說,“等我到帝都安頓好後,你幫我寄個東西。到時候阿鵝會拿給你的。”
“沒問題!”錢三點頭猶如搗蒜,“讓小師弟打個電話,我親自去取。”
等兩人又往後殿走時,錢三才想起剛剛蘇再再又說帝都。跟在她身邊疑惑開口,“小師叔,白家不是在C市嗎”
去帝都做什麼?
“哦,我去上學啊。”蘇再再答得輕易。
“上、上學?”宗門內的書還不夠您看嗎?!
錢三呆了呆,之後想起之前蘇再再發訊息問過自己帝大,便又看向她恍然,“您要去帝大?”
“嗯,對。”蘇再再點點頭。
“那……哪一院有這個榮幸啊?”錢三忍不住又酸了。
能和蘇再再待在一塊兒,到時候即便是撿她作廢的東西,那也相當不得了啊!
……不知道他現在去當旁聽生,帝大收不收?
錢三暗搓搓的想著。
“哪一院?”蘇再再又偏頭想了想才回答錢三,“大概是煉器院吧。”
吳昊將盒子送來,她就打開看過一眼,之後便丟到一邊沒管。所以還真不是很清楚。
煉器?
錢三默默的摸摸他剛剛貼身收好的小劍,覺得他應該答應帝大前段時間的邀約,成為榮譽教授。然後這樣他就有正當借口往帝都跑,順便撿撿小師叔不要的那些“廢品”了。
嗯。他真是個老機靈鬼兒。
錢三默默點頭,在心裡認可自己的想法。
另一邊。帝都。
“煉器院那邊今年有內招?”秦卓勝拿到玄學院的入學名單後,看到用黑粗體標注的“內招”後驚了一下。再移到所屬學院又是一驚。
頓了頓後抬頭看向煉丹院副院長,也是他的恩師,滿臉詫異,“老師,李院長那邊是挖到什麼好苗子了嗎?”
煉丹院孫副院長聽了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的嗤笑了一聲,劃拉茶蓋喝了口茶後,這才一邊放下茶杯一邊回答秦卓勝。
“什麼好苗子,不過是吳副院長替他弟弟還人情而已。”孫副院長抬頭看向秦卓勝又說,“你也知道符籙院的狀況,古武院硬性要求高進不去,他和我們煉丹院又向來不和,隻好將人塞到煉器院去了。”
“畢竟……他那個一點兒能力都沒的兒子、女兒,也是進的煉器院不是?不然怎麼可能進得了第六部。”
孫副院長說到這兒又輕蔑的冷哼了一聲。
原來是這樣。
秦卓勝點點頭表示知道。
吳六六重回吳家的事,之前他便聽說了。
他比吳六六小七、八歲,年少時也是聽了不少對吳六六的讚譽過來的。雖說自己也有天賦,但在當時的吳六六麵前,秦卓勝那點能力根本不值一提。
但誰能想到吳六六到最後不僅沒有突破,甚至連原本的能力也消失了呢?
原本在雲端的人,有朝一日狠狠摔落泥裡,那滋味可不好受。
吳六六便在戲謔嘲諷中消失在帝都,而他則成了最後的贏家。
估計被塞到煉器院的人,和吳六六有些什麼關係吧。
嘖,真是越活越回去,越活越窩囊了。
秦卓勝心中輕嘖,而臉上又恢複了平時淡漠高傲的模樣。
孫副院長覺得秦卓勝這樣也沒什麼,放眼現在四院,他這個得意弟子是年輕一輩最出色的。優秀的人即便性子傲慢一點也沒什麼,畢竟他有傲慢的資本不是?
“總之這個人不用在意。倒是你的學生,卓勝,你要好好培養啊。”孫副院長說,頓了頓滿臉認真的開口,“白語蓉,可是我從萬副院長手上,替你搶來的學生。你可不能給我丟臉。”
玄門四院,除了落魄的符籙院隻有一正一副外,其餘三院都是一正三幅。
不過兩年前郭副院長因為誤食丹藥成為植物人後,煉丹院便隻有孫副院長和萬副院長兩人。
再過幾年院長便要退下來了,到時候正院長的位置隻會在他兩人之間誕生。如果秦卓勝能在此之前讓白語蓉有所突破,那對他未來成為院長,又是一份助力。
所以孫副院長自然看中白語蓉。
見老師提到自己未來的學生,秦卓勝原本高冷的臉上也多了一絲緩和,點點頭後回答,“老師您放心,我明白的。”
“嗯。”孫副院長欣慰,“你做事我向來放心。”
頓了頓又說,“對了,過段時間周教授會有講座,你給白語蓉弄張課票,讓她也去聽聽吧。周教授在古醫煉方麵還是很有幾分本事的。”
“我明白了。”秦卓勝應聲,但眼底卻頗為不以為然。
周普不過是個連玄學院的大門都沒資格進,靠著年紀熬出一點資曆,曲線得到個煉丹院中醫名譽教授頭銜罷了。
能有幾分本事?
孫副院長也看出了學生的輕視,倒也沒說什麼,隻又補充了一句,“對現在的白語蓉來說,確實能學到很多東西。”
也是。這樣等開學後,自己教導起白語蓉,也能事半功倍。
“那老師,我先出去了。”秦卓勝開口。
“嗯。去吧。”孫副院長微微點頭。
秦卓勝欠身點頭後走出副院長的辦公室,一出門等在不遠處的助理便迎了上來,恭敬的喊了一聲“老師”後,接過他遞給自己的玄學入學名單。
低頭一看也因為粗體字標注的“內招”驚得睜大了眼,“內招?!”
“不用管那個人。”秦卓勝目視前方腳步不停的往前走,眼下無塵淡淡開口,“她不重要。”
“……哦。”助理聽了雖不解,但還是老實的點點頭,替秦卓勝將東西收好。然後快步跟上他又說,“老師,白小師妹說,她明天就會到帝都。”
“嗯,好。那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接機。”
“好的,我幫老師將明天其餘的安排調整一下。”助理聽了立刻回答,心中則暗自咂舌。
能被秦教授親自去接機,這白語蓉還真是有麵子。
看樣子以後他要多多討好這位未來的同門師妹了。
至於剛才看見的那位頂著“內招”名的……叫什麼來著?
蘇……再再?
嘖嘖嘖,這樣一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助理心中嫌棄,快步跟上玄學門最有前途的秦卓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