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開在觀音寺的放生池旁邊,邊上沒多少人,大多數香客都是到了大雄寶殿跪拜祈福,隨後買一炷香插在香鼎裡燒著,有錢人就買又厚又粗的香,家裡稍微拮據點的就買小香,一把幾十塊那種,還可以勻著下次再來用。
大雄寶殿兩邊是配殿,一個是觀音殿,另一個是伽藍殿。
說起觀音寺的由來也是一樁奇聞,多少年前寺廟每逢雷雨便會經曆一場雷劈,導致寺廟的牌子損毀多次,最後由老主持出馬,將原來的名字換成了觀音寺,這才免了一場天災。
因為寺廟門口不準停車,所以唐玄找了好一會停車的位置,隨後兩人從正門進去,門口幾個算命的吆喝著,“來來來,算姻緣的,不準不要錢!”
長歌有點心動,猶豫著看了那算命的一眼,這裡做生意的哪個不是鬼精鬼精的,那算命的長著一撇小胡子,年紀約莫四五十歲,穿著古代的黑色布衫,當然,裡麵穿著棉襖,袖口都露出來了,邊上立著一麵旗幟,上麵寫著“仙風道骨”,再配上他的墨鏡,活像個瞎了的黃半仙。
小胡子隔著墨鏡一眼瞥到長歌猶豫的神情,當即用手裡的拂塵把人一攔,“姑娘,我觀你麵若桃花,眉心開闊,一看就是有福之人,要不要來算一卦?”
長歌問,“你是算什麼的?”
那小胡子把拂塵往胳膊上一甩,“什麼都能算,姻緣,成就,生死疾病,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我不知道的。”
“彆信,”唐玄蹙眉看了他一眼,偏頭衝長歌道,“一看就是騙子。”
長歌猶豫了下還是跟著唐玄走了進去,小胡子雖然沒了生意,倒也不打緊,重新坐回凳子上,盯著那兩人離開的背影嘖了一聲,“看著挺配的,可惜沒夫妻相……”
正感歎間,邊上幾個算命的又開始吆喝起來,又有香客來了,小胡子也站起身,他這麼一掃,就看見了一個四五歲大的男孩子,這男孩子眉眼間和剛剛那個男人竟然一模一樣,小胡子驚得墨鏡都險些掉下來,難怪說那兩人沒夫妻相,原來是小三?可那女人周身氣質根本就不像個小三啊。
小男孩走了幾步,又老老實實停在原地等身後的人,眾人也不由得回頭去看,原以為生出這樣酷帥的孩子,母親也該是個美麗的女人,可惜看到之後,眾人有些惋惜地吸了口氣,這女人太普通了,擱在人群裡都不打眼那種。
小胡子摸了摸唇邊的胡子,心道,難怪男人要出去找小三,因為正房的長相有點不敢恭維啊。
這樣想著,他又抬頭看了眼那普通女人,頓時一震,這女人雖然普通,可頭頂居然有紫氣,而且上半輩子老公寵愛無儘,下半輩子子孫孝敬有加,竟然是百年難遇的大富大貴之人!
“這位小姐,你要不要算一卦?”小胡子趕緊叫住她。
半雪停下,轉身看了他一眼,她目光平靜,仿佛任何事都不能驚起她半分波瀾,她容貌一般,可那雙眼睛卻直抵人心,讓人不敢忽視她。
“謝謝,”她開口,聲音叮咚流水般好聽,“不用了。”
很奇怪,她不說話時存在感極低,可一開口,周身卻產生一種說不出的氣場,似乎連帶著那張其貌不揚的臉都變得吸引人了些。
半雪走之前,小石頭忽然回過身,往小胡子麵前的盒子裡丟了一張五塊錢。
“……”
這孩子把他當成是乞討的了。
小胡子盯著孩子的臉看,正詫異這個孩子未來的造化時,小石頭衝他咧嘴一笑,隨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胡子摸著兩撇胡子,歎道,“這家人簡直太嚇人了,可惜,剛剛沒看一下那個男人的麵相……”
今日上香的人說多也不多,說少也不少,隻是兜售的人變多了,每到一個門口,就有兜售糖葫蘆或者香料的,鼻端都是那些各種香料製成的香味。
小石頭捂著鼻子嫌難聞,一路往味道淡的地方跑,兩人隔著距離看見放生池,聽說放生池裡有烏龜和金魚,這邊小石頭丟了硬幣進了許願池,轉身就拉著半雪要去放生池看烏龜,半雪隻好掏錢去買些麵包準備投喂小烏龜。
而另一邊,長歌和唐玄也到了放生池邊上,海棠花爭相鬥豔,放生池邊緣還圍了一圈金菊,遠遠看著,格外好看。
幾個香客過來拿魚食喂著放生池裡的魚,還有的則是從那邊去買了魚過來體驗放生,長歌看著彆人放生,有些躍躍欲試。
唐玄就說,“我去買吧。”
長歌點點頭,“我先去下洗手間。”
“好,待會過來這裡彙合。”
“嗯。”
唐玄走到幾個魚販子跟前,正好看見邊上蹲著一對母子倆,女人穿著一身白色羽絨,腦後束著發,一枚通紅的櫻桃高高立在後腦勺。
她邊上的孩子四五歲大,指著魚販子跟前的一條小金魚喊,“媽媽,我要那條。”
“好。”那女人聲音柔柔的。
半雪付了錢提著魚和魚食轉身,這才看見了熟人,唐玄就站在一米外,臉上的表情有些詫異,“沒想到真是你。”
半雪隻以為這是個打招呼的問候語,沒有深想,禮貌衝他點點頭,“好巧。”
“叔叔你也來玩啊?”小石頭高興地衝唐玄打招呼,“一個人嗎?”
唐玄突然有些尷尬,不自覺地看了眼半雪,隨後才低聲說,“不是,和一個朋友來的。”
半雪把手裡透明袋子裡裝的魚遞給小石頭,衝他說,“你不是要去放生嗎?”
小石頭點點頭,“那我去了,叔叔再見。”
唐玄以為半雪支開小石頭想跟他說話,沒想到,小石頭前腳剛走,後腳她禮貌地衝他一點頭,“再見。”
“……”
唐玄也買了兩條金魚,隨後買了幾片麵包,想著待會可能口渴,又去買了兩杯奶茶,看著價目表,他想起剛剛遇到的半雪,想著又吩咐店家加做一份奶茶,點完了又補充了句讓店家少放糖,她似乎並不喜歡甜食。
半雪這邊和小石頭到了放生池旁,看著小石頭把魚放生之後,她就沒再回頭,擔心再遇到唐玄,索性拉著小石頭往前麵走,前方……很奇怪。
幾個兜售零食和玩具的年輕小販時不時走動,可他們的眼神時不時地看向偏殿的方向,半雪走過去時,狐疑地看了其中一人,這人走路平穩,是練過功夫的,手指粗糙,手裡拿著一個大風車,露出的拇指有厚厚的繭子。
半雪不著痕跡地觀察著他們,敏銳地察覺出這裡的氣氛不同,拉著小石頭的手就要走,忽然就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她回頭一看,並沒看見人,她快步跑了幾步,又回過身提醒小石頭,“躲到安全的地方!”
跑了幾步,擔心小石頭遇到壞人,又加了一句,“去賣魚的地方找唐叔叔!”
小石頭應了一聲,轉身跑了。
半雪繞過偏殿正門,看見後門的地方,有人開了窗戶,正從裡麵往外運送孩子,長歌喊了那一聲,被人發現了,此刻正被一個健壯的男人捂著嘴往外拖。
半雪眉心微沉,心下隻思量了片刻就立馬衝了過去,她速度極快,到跟前時,有幾個人衝過來就要捂住她的嘴。
可他們低估了這個女人。
半雪不跟他們硬碰硬,邊躲閃著對方的襲擊,邊衝到了長歌麵前,“我隻帶她走,你們做什麼我不管。”
長歌被人捂著嘴,正在無聲流淚,她隻不過去了洗手間回來就看見有人從後窗子運送孩子,那個孩子好像都被迷暈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她沒敢發出聲音,想轉身就跑,卻被人三兩步就抓到捂住了嘴,她還以為接下來要死在這,沒想到又遇到了半雪。
上次危險關頭也是遇到了她,看見半雪過來,沒來由地,長歌心安了幾分,她確信,自己不會死在這。
那幾人似乎並不想放過長歌,更不想放過半雪,踟躕間,另一邊傳來聲音,竟好似許多人跑了過來,腳步聲紛紛,桎梏著長歌的那個健壯男人眉間一片鬱色,恨恨出聲,“你知不知道你毀了我們的計劃!”
長歌茫然地搖頭,她發不出聲音。
半雪卻是盯著那人,隨後看向邊上圍著她的幾人,那幾人朝後腰摸去,竟然是警隊裡的標準拔槍姿勢。
而不遠處,腳步聲愈發近了,還伴著人的聲音,喧囂吵鬨,半雪身邊一個男人對著耳麥裡說,“被發現了!”
耳麥裡大概有人說了句什麼,那人頹喪又決然地衝邊上幾人揮手,“撤退!”
“隊長……”按照計劃這是抓捕嫌疑人的最好時刻啊!
“閉嘴!趕緊撤退!”隊長率先往回撤,身後幾人也立馬趕緊撤了。
長歌被人鬆開,她捂著脖子大口喘氣,正要往外跑,卻被自己的高跟鞋給絆倒,她穿著冬款旗袍,整個人跌在地上,越是著急越是爬不起來,整個人驚懼交加,終於一雙手扶住她,她借力站起來,這一回頭看見是陌生的男人,登時嚇得又跌坐回去。
半雪卻是從自己的觀察中拚湊出簡單訊息:之前桎梏著長歌的那群人是警察,正在執行秘密任務,卻被長歌發現,擔心計劃失敗,所以捂住了她的嘴,可因為長歌那一聲驚叫,終究是吸引了人過來,而來的那群人……顯然就是藏著孩子的罪魁禍首。
這些人居然明目張膽地拐賣兒童,半雪四肢百骸的血都熱了起來,如果剛剛那幾個人加上她,足夠把麵前這群人全部抓獲,可那人下了命令撤退,眼下隻剩下她,不,還有地上的長歌。
正想著,她就看見長歌被那邊的人抓了起來。
“救我——”長歌哭著朝她伸手。
……
唐玄買完奶茶,就見小石頭氣喘籲籲地衝過來,一把扯住他的褲子就喊,“叔叔快跟我走!”
“怎麼了?”唐玄被他急慌慌的語氣嚇了一跳,三杯奶茶都掉在地上,“你媽媽出事了?”
小石頭邊跑邊說,“不知道,我害怕媽媽出事。”
唐玄沒來由地心頭一緊,立馬拽著小石頭的手大步往前跑,他速度快,小石頭跟不上,跑了幾步後,唐玄乾脆把小石頭拎起來夾在臂彎裡往前衝。
小石頭被顛得幾欲作嘔,幾番忍住了,因為兩人已經到了,他伸手朝偏殿後麵指了指,“媽媽就在那邊……”
唐玄幾步跨了過去,恍惚間似乎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他微微偏頭看過去,那兒什麼都沒有,好像他方才看花了眼。
等他趕到小石頭說的地方時,隻看到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人,長歌躲在一邊瑟瑟發抖,而她邊上正站著一個女人,那女人正輕輕把白色羽絨服穿在身上,她的姿勢有些彆扭,像是胳膊受了傷,可等她轉身過來,白色羽絨嶄新如初,唯有地上的長歌渾身臟兮兮的,像是被人甩在地上拖行了一段距離。
“發生什麼事了?”唐玄麵色肅穆地走過去,掃了圈地上躺著的人,那些人不同程度地受了傷,有些胳膊被卸了,更多地是下巴被卸了,說不出話,隻能躺在地上呻吟,“這些人是什麼人?”
地上還有些血,不知道是誰的。
唐玄正走向長歌,卻突然被半雪扯住了胳膊。
他驚疑不定地看向她,就見半雪一言不發地扯著他一直走到偏殿的後窗,那兒被人剛剛打開,此刻木窗輕輕一掀就能看清裡麵。
半雪掀開窗戶,唐玄看清裡麵後倒抽一口氣。
裡麵躺著二三十個十幾歲的孩子,各個都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更像是沒了呼吸。
“這是……”他震撼了,“怎麼回事?”
“不知道。”半雪呼出一口氣,她臉上沾著一道血,落在她白皙的麵上,看著有些觸目驚心。
唐玄伸手抹掉她臉上的血,並不覺得這個舉動多麼親密,發現她沒有受傷,微微鬆了口氣,半雪眉頭微蹙,避開他的碰觸,“你有個兄弟以前當過警察是不是?”
唐玄詫異她連這個都知道,正想問,就聽她又說,“你打電話問問,看這種情況怎麼處理,他應該不會讓你報警。”
“你……”唐玄一邊撥了電話,一邊走向長歌,幸好長歌隻是驚嚇過度並沒有受傷,這一轉頭,就見半雪已經走遠。
他盯著她的背影看了眼,發現她走路的姿勢有點怪,然而電話已經通了,莫老四的聲音傳了過來,帶著前所未有的緊張和嚴肅。
“趕緊走!不要呆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