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擁抱很短暫,長安把盆端了出來。
韓菲兒站在地毯上,看他把盆放在床邊,隨後回頭看她。
她已經不哭了,隻是眼睛還紅著,想著潘叔剛剛的叮囑,她又走到床邊替他拿了毯子,單手披在他肩上。
他個頭高,韓菲兒又隻有一隻手能動,毯子披了半天沒能掛上去,兩人離得近,韓菲兒抬頭隻看見長安薄薄一片的嘴唇,她往後退了一步,出聲說,“你坐下。”
長安聽話地坐下。
韓菲兒就把毯子丟在他腦袋上,隨後慢慢扯著往下拉。
等把人全部罩在毯子裡之後,她才盯著他的腳說,“放進去啊。”
長安搖了搖頭,“你洗。”
韓菲兒:“……”
“我弄這個水,是給你洗的。”她盯著盆裡的水說,聲音還帶著點哭完後的鼻音,“彆凍感冒了,到時候你全家都得怪我。”
長安不再說話,隻是順著她的視線看著那盆水。
“唉你不會想讓我給你洗吧?”韓菲兒扶著肩上的傷,“我就隻有一隻手能動。”
長安抬頭看她一眼,乖乖地把腳伸了進去。
他的皮膚很白,進了水裡之後更顯白皙,他的腳型很是瘦長,包括那一根根細得可以看清血管的指頭,指甲蓋都是透明的,很少有男生的腳趾可以長得這樣美觀白皙,像個女孩子,但是比女性的要長。
韓菲兒看著他的腳,忽然就想起一個問題,“誰給你剪腳趾甲?”
長安沒有說話,倒是一直充電的小機器人突然亮起一雙灰色寶石眼睛,走了十幾步到了韓菲兒跟前,亮起自己的左手,上麵有各種刀具,包括指甲刀。
“……”
韓菲兒緩了過來,對方才的悲傷情緒倒也沒多大抵觸了,看著長安泡腳的模樣,她往門口的方向走了幾步,“我下次……”
不等她說完,就聽見水聲,她猛地回身,“等會!水!水!”
長安已經從水裡出來了,腳就放在地毯上,身上的毯子也立馬丟開了。
韓菲兒不知道說什麼好,隻好重新回去,“我……行吧,你有什麼想說的你就說,我暫時不走。”
長安站了起來。
韓菲兒立馬走過去,“我說了暫時不走,你還不信?”
長安蹲了下來,把盆端起來走進洗手間,換了一盆新的熱水,放在地毯上,看著韓菲兒說,“你洗。”
韓菲兒:“……”
她剛剛那些糟糕的情緒瞬間沒了,麵對著一個端水給她洗腳的人,她突然間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韓東延都從來沒有端過洗腳水給她,頂多拿了毛巾給她擦一下。
長安走過來,輕輕推著她到床邊坐下,又蹲了下來,幫她脫鞋。
“哎……我自己來。”韓菲兒縮了縮腳,她隻是肩上受了傷,並不是殘廢,還有一隻手可以用。
長安卻沒有鬆手,他某些方麵真的很固執。
韓菲兒沒爭過他,索性任由他脫了自己兩隻腳的鞋和襪子,那隻冰涼的手觸碰到她的腳,隨後握住她的腳踝,把她的腳放進溫熱的水裡。
潘叔端著兩碗薑湯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嚇得他差點身子一歪把薑湯打翻。
公孫家上下伺候了二十多年的少爺今天突然下樓不說,開口說話也暫且不提,如今居然蹲下來給一個女孩子洗腳?!!!
哄動尼??!!
麻吉噶?!!!
韓菲兒雖然有些尷尬,但麵上卻沒顯出幾分,她坐在床上,身體有些僵硬地向後傾斜,拘謹的手指摸索著觸到軟軟的毯子,立馬想起潘叔的叮囑,趕緊抽過來丟在長安腦袋上。
長安扶住腦袋上搖搖欲墜的毯子,衝門口的潘叔看了眼,潘叔同手同腳地把薑湯放在門口,又趕緊關上門。
長安這才站起來,他輕輕抖開毯子,俯低脊背,把毯子放在韓菲兒肩上,他的呼吸落在她臉前,韓菲兒不知怎麼地,心臟忽然亂了節奏,狂跳起來。
長安去洗了手,隨後出來端起門口一碗薑湯遞給韓菲兒。
韓菲兒沒有推辭,直接喝了口,原本她都做好了擰眉的表情,結果滑到口腔的薑湯沒有半點辛辣嗆人的味道,很甜很可口,她眼睛眨了眨,把薑湯喝完了。
長安看她喝完了,這才接過空碗走到那邊拿起剩下那份,仰起頭喝了。
韓菲兒坐在床邊,隔著兩米距離,盯著他上下滑動的喉結看了兩眼,又默默移開視線。
沒見到長安之前,這個人對她而言不過是個患了自閉症把自己封閉在閣樓內的公孫家的小少爺,見到長安之後,她發現這個人是自己十年前的救命恩人,這個救命恩人並不是自閉,他有很澄澈的眼睛,像一麵鏡子,你投遞給他的感情,他也會投遞到你身上,她覺得他看起來單純又惹人憐,所以忍不住逗了他。
可她從沒想過,他會……
韓菲兒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背,長安的吻似乎還停留在那處,她不自在地把手背在床單上蹭了蹭,卻沒能蹭掉那份熱意。
長安又重新走了過來,他手裡拿了一條純白的毛巾,看著就很軟。
韓菲兒眼睜睜看他在自己麵前蹲下來,隨後伸手握住她一隻腳。
“你……”她掙紮了一下,很輕,怕腳上的水濺到他。
長安不說話,那雙溫溫涼涼的眼睛落在手心的那隻腳上,很認真地拿起毛巾擦拭。
韓菲兒突然就說不出話來,她腳趾蜷縮著,身體也向後繃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在一個單純的小男生麵前怯了場。
她是這方麵的老手,遊刃有餘地玩弄過不少男性,隻是為了錢。
欲情故縱欲拒還迎這一套她十分熟練,但凡是個男人,她都能立馬進入角色,調動自己所有的媚態去勾引對方,因為她唯一的優勢便是自己那張臉。
她以為自己麵對長安也該是遊刃有餘的,可偏偏,眼下的狀態自己顯得最為被動。
為什麼?
一個自閉症的青年從來沒有走出閣樓,今天為了她第一次走出去?
還是,方才站在樓下,那個一掌之隔的吻?
抑或是此刻跪在她麵前,專注地替她擦腳?
長安端盆進了洗手間之後,韓菲兒都沒想出個結果,隻是,一開始的滿腔難過與不堪,被一點一滴地撫平,如今再也尋不出半點蹤影。
帷帳內很黑,她爬了進去,電腦屏幕還開著,有個文件夾在桌麵,顯得突兀又奇怪,沒有名稱。
長安回來後又換了毯子,隨後又進了洗手間。
韓菲兒思索片刻,點進了文件夾。
沒想到,文件夾內是照片,一張張或笑或睡著的照片。
都是她。
最早之前的照片甚至有她住在高級彆墅裡的畫麵,包括後來住在燕家的,以及後來在莫得酒店套房,再往後是……前後兩個租房內。
長安收拾完畢,重新進來時,就看見韓菲兒正在看他電腦上的照片,他怔了片刻,隨後坐在她邊上,安靜地等她看完。
“沒有什麼要解釋的?”韓菲兒叉掉界麵。
長安像個等待判刑的犯人,沉默地不發一言。
“一開始在樓下想跟我說什麼?”韓菲兒原本想問他為什麼把自己照片存在電腦文件夾裡,想想大概是小機器人存下來的,就換了個問題。
長安搖搖頭。
韓菲兒愣了下,“沒有話跟我說?”她側過身看他,“你沒話跟我說你叫我上來乾嘛?”
長安戴著兜帽,帷帳內昏暗無光,隻有電腦屏幕的光亮落在兩人身上,韓菲兒側頭隻能看見長安露在兜帽外的鼻子,和薄薄的一張唇。
那雙眼被額前偏長的碎發蓋住,她什麼都沒看清,隻聽到他泛啞的聲音說,“彆走。”
韓菲兒不知道有沒有聽懂他的話,她微微怔愣了幾秒,忽然笑了一下。
“彆開玩笑了,”她嗓子發乾,“你彆逗我,長安,我隻是跟你鬨著玩……”
兜帽忽然離她近了些,將她未說完的話瞬間堵了回去,韓菲兒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她微微後仰,另一隻手正要捂住嘴,就被長安的手按住了壓在床上。
韓菲兒左肩受傷,左手根本不敢亂動,怕把傷口崩開,最近傷養得差不多,但也不敢造次,因為去一次醫院很不容易。
如今,長安逼近,韓菲兒不得不用另一隻手想抵住他,那隻手還沒伸出來,整個人就被長安壓著倒在了床上。
“我想讓你忘掉痛苦。”他說。
韓菲兒不再掙紮,隻是用發乾的嗓音問,“怎,怎麼忘掉?”
長安低頭,靠近時呼吸噴在韓菲兒臉上,她猛地偏頭,“你到底要乾什麼?難不成你是打算要睡我?”
長安頓住,低低應了一聲,“嗯。”
韓菲兒:“……”
“你會麼?”她大概腦子進水了,忽然問了這麼一句。
長安默了片刻,才點頭,“學了一些。”
韓菲兒:“……”
“這種事,兩情相悅的人做了才會很愉悅,我們這樣的……會很尷尬,你又小又單純,不要被我騙了,而且……”韓菲兒不知道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境地,解釋得很辛苦,心臟卻跳得很大聲,“而且……而且……”
而且做了,她也不見得會忘記痛苦。
她難堪得說不出口。
長安大概聽出來了,撤了力道,半坐起身,問,“和彆人試過?”
韓菲兒躺在床上,另一隻手掩住臉上的難堪,“嗯。”
沒有用,被進入的那一刻,她還是會驚懼顫栗,恐慌痛苦,後來再也沒有嘗試過,哪怕對方帥氣多金,哪怕對方溫柔如水,都暖不動她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長安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問,“今晚留下來可以嗎?”
“做噩夢了你抱著我睡麼?”韓菲兒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麵的那天夜裡,嘴角忍不住浮出個笑。
“不做噩夢,”長安低低地說,“也可以抱著你睡。”
韓菲兒:“……”
很奇怪,平時想起十年前的那段痛苦經曆,不耗費三包煙和兩瓶酒,她可能活不到第二天,可今天,輕而易舉地就被眼前的青年給一一撫平,他甚至都沒有安慰過她,而且想安慰的行為還被她給製止了。
可是很奇妙的,她的心在這一刻很平靜。
似乎,還有些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