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廷梟的車停在樹蔭下,透過車窗他看見江逸城坐在門口的長椅上,目光溫柔地看著在門口拿樹枝和螞蟻玩的江栩。
江逸城這幾天抽了空就過來,看見江栩這個模樣,似乎日子回到了十年前江栩剛到江家的那段時候,但不一樣的是,那時候的江栩膽小又敏感,而此刻的江栩天真無邪,一群螞蟻可以看半天……
沒多久,又一輛車開進來,車上的段木央下車時看見江逸城,表情有些說不出的彆扭,兩人已經很長時間沒碰麵了,這次因為江栩回來,昨天段木央過來的時候,沒想到江逸城也在,匆匆放下禮物就走了,沒想到今天過來,江逸城又在……
她收拾了下表情,衝江逸城點了個頭,隨後從車上拿下一個信封袋,裡麵裝著這幾個月收來的房租費。
她把錢遞給江栩,“這是你的,你收好。”
江栩懵懂地接到手裡,不清楚裡麵裝了什麼,隻覺得有些重量,她丟掉樹枝,兩手把信封抱在懷裡朝屋裡衝進去喊,“媽媽……段姐姐來了!”
一時間,門口隻剩下段木央和江逸城,兩人一個坐在椅子上,一個站在那,目光隔空對視上,段木央硬著頭皮問,“那個,你的腿怎麼樣了?”
江逸城禮貌地回,“挺好。”
接下來沒人說話,氣氛就僵滯了。
段木央手指在空中晃了一下,“我,我進去看看……”
江逸城喊住她,“段木央。”
段木央停了下,“嗯?”
“見到我很尷尬?”江逸城問。
段木央:“……”
雖然事實是這樣,但他這麼直白地說出來還真的很讓她意外,也讓她無f可說。
“我……沒有尷尬,就是覺得……”段木央猶豫著說,“我努力不去做那些會讓你誤會的事,所以……看到你就會不自覺反思一下自己。”
“不用,和以前一樣吧。”江逸城看著她說,“像以前那樣對待我,現在換我不去多想,你不要有負擔有壓力就好。”
段木央怔住了。
“你是個好姑娘,值得去嫁一個好男人。”江逸城說完從椅子邊拿起一根拐杖,瘸著腿從段木央麵前走到了車邊。
段木央忽然意識到,他這是自卑了。
那個曾經讓整個學校的女生都癡迷過白襯衫學長,經過江家這一係列事件後,又遭受了身體上的巨大創傷,如今瘸著腿的他,怕是覺得自己配不上她,所以自卑了。
還有一個可能或許是因為……江家也不再是他的避風港——段木央聽到了那些傳言,說江逸城不是江遠山親生子,是王雪華在外麵和彆的男人生的野種,雖然她不太信,可結合江逸城之前在外麵租房和投簡曆找工作那些情況,她可以確定,雖然傳言不一定是對的,但江逸城儼然並不把江家當做自己的港灣,他努力把自己從江家摘了出來,若不是江栩之前出事,他說不準這輩子都不會回到江氏集團,更不會接手江氏。
聽說,從江栩出事到現在,他都是暫代江氏集團總經理的位置,隻等江栩恢複,他就把手頭的東西全部轉手交給她。
江逸城走之後,段木央才走了進去,董玉華拿了厚厚的信封出來問,“這是什麼錢啊?怎麼給她這麼多呀?”
段木央把之前江栩買房的事說了,“這是房租費。”
她沒把話說得直白,董玉華帶著江栩兩個人生活,又沒有上班,也沒有什麼收入來源,而且段木央知道董玉華和杭家有來往,但她私心裡覺得江栩如果恢複了,肯定是不屑用杭家的錢的,於是趕著把錢送來,好讓她們用得舒心些。
董玉華一開始不敢用,後來察覺到段木央的意思,這才道了謝收下了。
杭永德確實留了卡給她,但她沒有用,前幾天回來時,燕廷梟的人拿了隻手機送給江栩,還買了不少雞鴨魚肉全部把冰箱填滿,而且知道董玉華肺部不好,都是讓燕衛進來做的飯,昨天燕衛被馬蜂蜇了,臉上包著毛巾進來做的飯,還被江栩笑了許久。
段木央走後,江栩趴在桌上練字,董玉華把錢放進抽屜,出來時就見門口站了個男人,一開始看見那拐杖還以為是江逸城,再抬頭看見燕廷梟那張臉時,她才有些詫異,“今天?”
上次燕廷梟說過,下次他來的時候就是接江栩走的時候。
他衝董玉華點了點頭,“對,下午走。”
董玉華指了指房間,“她在裡麵練字呢,那我先去收拾收拾。”
“好。”
一樓專門給江栩空出一個玩具房,裡麵有各種玩偶,還有一張學習書桌,以及一張午睡的床,平時江栩就在這裡練字,董玉華也方便看著她。
燕廷梟走進來時,江栩低著頭正在寫字,一筆一劃都十分認真,麵前擺了四五張紙,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燕廷梟三個字。
“寫多少個了?”他忽然出聲問。
江栩頭也不抬地回,“二百一十二個了。”
說完她才發現不對勁,回頭看見身邊站了個男人,濕漉漉的眼睛登時睜大了。
“梟爺?”
燕廷梟大手
放在她頭頂揉了一下,“不認識我了?”
小丫頭看見他似乎很吃驚,嘴巴微微張著。
“認識。”她眼底浮起淺顯的喜悅,“可是,你早上還跟我通話,沒說今天要來……”
燕廷梟從身後拿出一份芒果千層遞過去,“來接你去玩。”
江栩正要接過他手裡的芒果千層,聽到這話一時愣住了,“去玩?”
她看了眼門口的位置。
燕廷梟知道她的意思,低笑了一聲才說,“你媽媽收拾東西了,待會跟我們一起去玩。”
“真的嗎?”她興奮地跑出去,衝樓上董玉華喊了聲,“媽媽?我們要出去玩嗎?”
董玉華聽到動靜,正拿了個包下來,問她,“毛巾牙刷我都帶了,你有沒有想帶的玩具什麼的?”
江栩點頭,“有!”
正要去拿,想起什麼又回頭問,“媽媽,我們今晚不回來嗎?帶牙刷乾嘛?”
“嗯,在那邊住幾天吧。”
江栩趕緊又一陣風似地刮到房間裡,收拾桌上的練字本後,這才想起梟爺手上的芒果千層,她立馬接過來,衝梟爺高興地說,“謝謝。”
“不急,吃完再收拾。”燕廷梟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坐在椅子上,動作很自然地替她理了理耳邊的一縷長發。
江栩就乾脆坐在椅子上吃了起來,她表情滿足,吃東西時憨態十足,腮幫一鼓一鼓的像個小倉鼠,又萌又可愛。
燕廷梟倚著桌沿看她,修長的腿支在那,顯得身量挺拔筆直,腳邊還立著一根拐杖,江栩的視線卻不由自主被他胸口的那條領帶所吸引。
純黑色的領帶邊緣繡著一隻黑色的栩栩如生的燕子。
“怎麼了?”他順著她的視線低頭看向自己的領帶。
江栩咽下嘴裡的奶油,小聲說,“看起來像一隻真的燕子,我第一次發現,燕子好漂亮。”
她說完看向燕廷梟,忽然瞪大眼睛,“啊,梟爺,你就叫燕……這個燕子是你吧?”
“不知道。”燕廷梟嘴角露出個寵溺的笑,“一個小丫頭送給我的。”
“哎?女孩子送給你的嗎?”江栩露出好奇的神色,“你還沒結婚嗎?”
“沒有。”燕廷梟伸出拇指揩掉她唇邊的奶油。
江栩有些不好意思地拿手背擦了擦嘴巴,隨即很認真地問,“我認識的段姐姐,夏姐姐,她們也都沒結婚,你要不要和她們結婚?”
燕廷梟:“……”
在門口正要進來的馬超聽到這話,腳底一個踉蹌摔在了門框上。
董玉華收拾完了,在樓梯口喊了江栩一聲,江栩應了聲,“哎,來了。”
她把芒果千層的包裝盒丟進垃圾桶,正要起身出去,就見梟爺伸出手臂橫在她椅背上,他壓低了脊背,一張冷漠卻十分俊美的臉呈現在她眼前。
燕廷梟盯著她看了片刻,隨後才說了句,“不要給我介紹結婚對象,我已經有未婚妻了,她答應了要和我結婚。”
江栩幅度很小地點頭,卻不明白自己心臟是怎麼回事,一直撲通撲通跳得特彆快。
“去吧。”燕廷梟撤開身。
江栩這才站起來朝門口跑去,到了外麵,她不自覺深吸一口氣,這才發現剛剛自己竟然都沒敢大聲喘氣。
董玉華剛好下來,看見她這樣,問了句,“怎麼了?”
江栩搖了搖頭,她覺得奇怪,卻又沒法形容,隻是問,“媽媽,我們去哪兒玩呀?”
“我也不清楚,看他帶我們去哪兒吧。”董玉華下巴努了努房間的方向。
江栩點頭表示懂了。
中午燕衛們在廚房齊上陣,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弄出了六個菜,因為有吊著胳膊的,還有瘸著腿的,還有昨天被馬蜂蜇了的,還有被馬蜂蜇了又被揍了的……
總之幾個人身殘誌堅地弄好午飯後,喘著氣癱瘓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想動了。
江栩路過沙發時,裙子被一隻手拽住了,燕衛4抬起被馬蜂蜇了三個包的臉看著她說,“冰棒,謝謝。”
其餘人:“……”
四號你他媽瘋了?!居然使喚小巨人?!
江栩卻真的去冰箱那拿了冰棒過來,還一拿就是五個,全部發下去後,就連馬超都有份兒,一行人感動得差點哭出來。
還沒來得及跟小巨人道謝,眾人一低頭,發現手裡的冰棒全都不翼而飛,再抬頭一看,燕衛4正從窗口一躍而出,屁股後麵的口袋裡夾著四份冰棒。
燕衛1:“……”
燕衛2:“……”
燕衛3:“……”
馬超:“……”
眾人捏了捏拳頭,吊著胳膊的瘸著腿的相繼從窗口躍了出去,片刻後,窗外傳來鬼哭狼嚎的慘叫聲。
江栩咬著一塊排骨抬頭,聲音含糊地問,“什麼聲音?”
董玉華轉頭看了看,“什麼聲音?沒有聲音啊,吃東西不要說話。”
“哦。”江栩又繼續歡快地啃排骨了。
燕廷梟把剝好的蝦推到她麵前,“吃吧。”
水晶
碟裡,壘著鮮紅的基圍蝦仁,江栩夾起一塊,蘸了醋放進嘴裡,開心地眯起眼。
董玉華平日裡沒和燕廷梟接觸過,隻以為這個男人和表麵看起來差不多,都很冷淡,卻不想,私下裡對江栩可謂是寵溺至極。
剝蝦這份不僅臟手自己還趕不上吃的苦差事,一般沒幾個男人願意做,可他這麼極富盛名的男人不僅願意做,還做得那麼自然而然,就好像之前和江栩在一起時,也是這麼個相處模式。
董玉華不由得對燕廷梟多了幾分好感。
哪怕江栩現在這個樣子,他都沒有放棄她,足以證明,他是真的喜歡江栩。
這份感情甚至比她這個當媽的還要濃厚,董玉華隻要想起十年前自己一走了之,把江栩一個人丟在那的場麵,心裡就難受得不行。
一頓飯剛吃完,董玉華就借口去洗手間,低著頭掩飾著通紅的眼角離開了。
江栩還沉浸在即將出去玩的喜悅當中,先是去收拾了自己喜歡的小玩具裝進包裡,隨後拿出自己的小行李箱,收拾自己最喜歡的裙子,她塞了很多衣服,後麵險些塞不下了,馬超就過來幫忙整理。
起初翻出來的東西都還很正常,直到馬超從行李箱裡拿出一件八九歲女孩才穿的公主裙,有些茫然地看著江栩問,“小巨……江小姐,你這……還能擠得進去?”
江栩往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麵上有些失望,“不能穿了哎,我怎麼突然長這麼高啊,我記得這個裙子挺大的啊。”
馬超又拿出一雙公主鞋,神色木然道,“江小姐,你是不是對自己的腳有什麼誤解?”
他拿自己的手掌在公主鞋上比了一下,又低頭在江栩正穿著的那雙鞋邊緣比劃了一下,兩鞋的差距是一個拳頭那麼大。
江栩詫異地看著自己的腳,估計平時穿鞋什麼都沒注意,現在一比劃,才發現自己比想象中大了很多。
她其實很早之前就注意到自己比媽媽高了,而且,還注意到自己的長相也變了,隻不過後來她不敢照鏡子,也就沒有看過自己的臉了,似乎有些掩耳盜鈴,可這麼些天過來,她一直以為一切都還是原樣,可很多東西冥冥中都變了。
房子老了,門口少了棵樹,門口的螞蟻洞不見了,媽媽長了很多白頭發,媽媽總是咳嗽,還有……爸爸……爸爸很久沒來看她們了。
但是,她多了很多哥哥姐姐們,他們都對她特彆好,每次來都會送很多小禮物,還有大哥哥們,來了總是帶各種各樣的糖果給她,還有……梟爺,他今天專程過來準備帶她和媽媽出去玩。
他領帶上有漂亮的燕子,他很照顧她,他對她很好,還帶了她很喜歡的芒果千層,他知道她喜歡吃排骨和蝦仁……
江栩一個人在房間裡默默哭了會,揉了揉通紅的眼睛,看著桌上寫滿了燕廷梟三個字的紙,她有些生氣地把紙全部搓成一團丟進了垃圾桶裡。
燕廷梟進來時剛好看見這一幕,他把拐杖立在門後,長腿跨了兩步到了桌前,看著江栩問,“怎麼哭了?”
江栩恨恨地看著他,“我討厭你。”
燕廷梟拿紙巾的手頓了下,眉眼微抬,“什麼?”
“你是來搶走我媽媽的,你們出現後,爸爸就再也沒來過。”江栩憤憤地指控他,“你說你要結婚,可你對我那麼好,是不是,你要和媽媽結婚了,是不是媽媽不打算要我了?你們要有自己的寶寶了?”
燕廷梟:“……”
他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而且,他也是第一次發現,孩子的思維是如此跳躍,前一秒還在為即將出去玩而高興快樂,後一秒就能被自己的胡思亂想所困住,還哭得如此難過。
“沒有,我不喜歡你媽媽,我……”燕廷梟看著她,說不下去後半句,擔心嚇到她。
江栩卻是愣愣地聽著,擦了擦眼淚,“你騙人,你不喜歡她,為什麼要帶我們出去玩?”
“這兩個之間有因果關係嗎?”燕廷梟臉都黑了,“她是你媽媽,我怎麼可能……我……”堂堂燕家族長,素來雷厲風行殺伐果斷的男人,此刻被一個小丫頭逼到啞口無言。
“總之,你說的那些根本不會發生,永遠不會。”燕廷梟黑著臉補充完,又看了她一眼,深吸了口氣說,“你這腦袋瓜子裡裝了些什麼?”
江栩摸了摸鼻子,“真的?你保證?”
但她聽到梟爺那麼說之後,忽然就放下心來,隻是心裡卻還惦記著爸爸很久沒來這件事,隻好小聲拜托梟爺說,“你能不能帶我去玩的時候悄悄帶我去看看爸爸啊?就看一眼就好了。”
燕廷梟點頭,“行,帶你玩幾天之後再去見他。”
“好,拉勾。”江栩高興地伸出手指和他拉了勾。
燕廷梟勾著小丫頭的尾指,低頭看著她哭得泛紅的鼻頭,忍不住伸出另一隻手,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尖。
“答應你,但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好,你說。”江栩開心地看著他。
燕廷梟拿紙巾擦掉她眼睫上沾著的濕淚,聲音低沉又溫柔,“不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