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老先生,你給他算算,他什麼時候能結婚?”
眼鏡醫生拉著穆承胤停在一個算命的老瞎子跟前。
老瞎子聽聲音辨方向,一雙翻白的眼睛朝著穆承胤的方向看去,那雙眼渾濁全白,已然看不見任何東西。
老瞎子問了生辰八字,又掐指一算,說,“三年之內。”
穆承胤麵上不顯,心裡卻嗤之以鼻。
眼鏡醫生又問,“那他的有緣人在哪兒啊?”
老瞎子指了個方向。
眼鏡醫生問,“西北方?”
老瞎子點頭。
回醫院後,穆承胤忍不住道,“他根本就看不見,你上趕著說西北方,我跟你說,就算你到時候說的東南方,他可能都點頭。”
“都說很靈的。”眼鏡醫生把老瞎子那買來的一個什麼幸運符塞到穆承胤口袋裡,“快戴上,過不了多久,你就遇到你的有緣人了,談個戀愛兩三年,正好差不多趕上結婚。”
穆承胤歎了口氣,進了自己辦公室。
他坐在辦公室裡,打開抽屜。
裡麵躺著那隻方形的電子鐘。
他把時間扭到整點,裡麵傳來熟悉的煙嗓,“穆醫生,現在是晚上八點鐘。”
他把東西放回去,把抽屜關上。
這是蚤姐離開的整整第八個年頭。
穆承胤下班時,買了點東西回家了一趟,父母家裡燈泡壞了,他給換了燈泡,穆母在廚房忙活,見他換好燈泡,問了句,“在這吃嗎?”
穆承胤抬頭看見穆母的頭發都白了,點了點頭,“嗯。”
飯桌上,穆母不再問他何時交女朋友以及結婚的話題,隻是叮囑,“上班彆太辛苦,周末出去玩玩,彆一個人悶家裡。”
穆承胤點頭。
飯後,穆母看著穆承胤說,“兒子,媽不知道你經曆了什麼,但你這幾年來不開心是真的,如果媽之前做過什麼讓你不開心的事,你就忘了吧,媽也不是有心的,媽現在看你這個樣子,媽也不好受……”
說到最後,穆母眼裡有了淚光,她匆匆擦掉,“對不起,兒子,媽以前不該逼得太急。”
“對不起,媽,兒子讓你擔心了,不是你的錯,是兒子自己的問題。”穆承胤上前摟住穆母,“是我……做錯了。”
穆父正在喝茶,聽見穆承胤這話,便說,“你要是錯了就想辦法去彌補。”
穆承胤點點頭。
心裡卻十分悵然。
去哪兒彌補呢。
他根本不知道蚤姐在哪兒。
晚上回到住處,他聞著枕頭,已經過去八年,枕頭裡屬於蚤姐的味道已經慢慢稀釋在空氣裡,再也聞不到了。
這個家裡,屬於蚤姐的氣息,在她走後就一點一點地消失了。
隻有床邊的那隻方形電子鐘,在夜裡整點時發出沙啞性感的聲音:
“穆醫生,十二點了,該睡覺了。”
穆承胤閉上眼。
他在心裡做了個決定。
明天他就辭職去找她。
但是,不等他把辭職報告遞交上去,眼鏡醫生帶了個消息過來。
穆承胤擰眉,“讓我去貧困山區當誌願者一個月?”
“彆激動,這次我陪你一起去,這是我幫你報的名,而且,這個地方就在西北方向。”眼鏡醫生眨眨眼。
穆承胤沒明白,“西北方怎麼了?”
眼鏡醫生瞪大眼,“怎麼了!那個老瞎子啊呸,那個算命老先生怎麼說來著,你的有緣人在西北方!”
穆承胤把他推出辦公室,“滾。”
眼鏡醫生敲門大喊,“彆做無謂的掙紮了,穆承胤,報名表已經上交了,明天咱們就得出發,你今天趕緊回去收拾東西吧!”
穆承胤坐在辦公桌前,看著電腦上的辭職報告,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去山區?”穆母知道消息時,並沒多大反應,“衣服呢?收拾好了沒?我幫你收拾幾件?”
“不用,到那統一穿白大褂,也不需要穿自己的衣服。”穆承胤喝了口湯,“明天就出發了,你們在家注意身體。”
“彆操心我們了,你在那注意點,山區那邊地勢複雜,你小心點。”穆母跑進房間裡找了些從前年輕時爬山的工具包出來,“這個,你看
看,有用的就拿去用。”
穆承胤點點頭。
穆父戴著老花鏡正在看貧困山區的地圖,邊看邊問,“你們這次去了多少人?”
“十五個吧。”穆承胤回。
“怎麼突然想去那了?”穆父問。
穆承胤正要說眼鏡醫生多事非要信什麼算命的老瞎子擅作主張給他報的名,穆母已經替他懟了穆父,“孩子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你管那麼多。”
穆父閉嘴了。
穆母忙來忙去找了一些東西給穆承胤裝好,又是一番叮囑,這才把人送出去。
穆承胤臨走前抱了抱穆母,“媽,我走了。”
穆母拍了拍他的肩,“去吧,就當散散心也挺好的,你這工作天天呆在醫院忙,人都瘦了一大圈了,出去多吃點。”說到吃,又想到穆承胤去的是山區,可能吃不到什麼好吃的,登時急了,“你等著,我做點吃的給你帶去。”
“沒那麼誇張,那邊夥食挺好的。”穆承胤攔住她,又說了些什麼,這才抱著一個鼓鼓的登山包走出來。
第二天上車時,眼鏡醫生看著穆承胤後背超大的登山包,好奇地問,“這裡是不是都是吃的?”
穆承胤一夜沒睡好,把背包丟給他,率先上了車。
眼鏡醫生在車子底下給老婆通話,他是三年前結的婚,孩子都兩歲了,很可愛,會聲音軟軟地喊叔叔。
穆承胤靠著車窗看眼鏡醫生笑眯眯地掛了電話,這才輕輕閉上眼。
車子到中午的時候停靠在服務區休息一站,夜裡八點左右,這才終於停了下來。
穆承胤幾人下車時全在做拉伸運動,本來就是經常坐辦公室的,這次坐車將近坐了十一個小時,各個渾身的肌肉都快僵麻了。
山區的負責人和學校校長以及村長都守在路口,穆承胤幾人一下車,他們就熱情地上來寒暄握手。
校長是個瘦巴巴的小老頭,手上粗糙得像一塊裂了口的老樹皮。
村長五十歲左右,夾著公文包,不怎麼說話,一開口就是濃重的口音,穆承胤聽不懂,校長倒是會說普通話,就是很蹩腳,有種聽日本人說英語的感覺。
黑燈瞎火,誰也看不見誰,有人打的手電筒幾乎都懟到人的臉上,穆承胤沒有戴眼鏡,微微眯眼,順著光源看了一眼,一個小姑娘淡淡地看著他。
那雙眼睛讓他微微怔了怔。
很快,那孩子跑走了。
他偏頭看了眼,校長已經招呼眾人,“走,去我們宿舍住吧。”
這個偏僻的學校有衛生服務站,但是醫療包括醫護人員都不專業,穆承胤一行人此行的職責便是對這所山區的眾人進行衛生常識的普及,以及各種簡單病症的處理應對方式。
時間太晚了,路上也沒燈,眾人又累又餓,跟在校長後頭,沒走幾步,就被石頭絆了一腳,有人行李很重,一路拖著塵土飛揚,大家就在漫天塵土中聊天,一邊聊一邊咳。
走了大約十五分鐘,終於到了一所學校。
比想象中的要好一些,起碼學校應該是新建不久的,還算嶄新,門口的牌子也都沒有掉漆,穆承胤背著登山包,手裡拿著小電筒照了照。
“這邊有點臭啊。”眼鏡醫生湊了過來,捏著鼻子,腔調有點悶悶的,“我快被熏暈了。”
校長居然聽到了他的聲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那個,我們這邊有養豬場,是有點臭哈哈,這個,多體諒。”
眼鏡醫生趕緊笑,“沒事,我在醫院聞多了雜七雜八各種味道,習慣了。”
其他人都笑。
穆承胤收回電筒,跟在眾人身後去了宿舍。
說是宿舍,也就是一個大概三十平的房間,擺滿了上下床,看得出是打掃過的,上下鋪很乾淨,都鋪著木板和一床被子。
“這個,就是你們的房間了。”校長打開燈,房間裡隻亮著一個黃色的燈泡,不是很亮,“水的話,我們一天隻來一次水,所以都屯在缸裡,要用水的話,大家就用缸裡的水,彆糟蹋,這個缸裡的水都是可以喝的。”
眼鏡醫生瞪大眼,“你們喝生水?”
“大家都這麼喝的。”校長說,“我們都喝到這個年紀,也沒生病。”
眼鏡醫生佩服地豎起大拇指,“您這身體,一看就倍兒棒。”
校長
被逗笑了。
穆承胤把登山包放在地上,開始收拾行李。
校長指著外麵說,“你們收拾好出來吃晚飯啊。”
眼鏡醫生趕緊道謝。
校長一走,他就往穆承胤的床上癱倒,“我的媽啊,這個屋裡也能聞到那股臭味,我不行了,我要死了。”
“要死死外麵,彆死我床上。”穆承胤把那隻方形的電子鐘放在床上,壓在了枕頭底下。
眼鏡醫生伸手想拿,被穆承胤打了一巴掌,“彆碰!”
“哎穆醫生,你這人可真怪啊。”眼鏡醫生捂著被打疼的手搓了搓,“你這在醫院不給看就算了,帶出來了還不讓人看看?”
眼鏡醫生幾次去穆承胤辦公室都能看到這廝坐在辦公桌前,很溫柔地抱著這隻電子鐘,還把耳朵貼在鐘上。
簡直離變態就差一張檢查報告了。
“吃飯去。”穆承胤把鞋子整齊放好,站了起來。
眼鏡醫生也趕緊把自己的行李放好,就住在穆承胤邊上。
雖然有十五個人,但其他人都沒有穆承胤和眼鏡醫生資曆老,不敢跟穆承胤靠太近,像是學生怕碰到老師一樣,在外麵恭恭敬敬,這是第一次距離這麼近,同住一個房間,大家都找離穆承胤比較遠的床位,整理好了,路過穆承胤和眼鏡醫生跟前時,都微微低著頭說了聲,“我們先出去了。”
穆承胤和眼鏡醫生點點頭,他們這才低頭出去。
“都是新人過來當誌願者,年底考核加分,你這白白浪費兩個名額,回頭來不了的人該恨死你。”穆承胤把白大褂掛在床頭,把便攜式掛燙機也放在一邊。
“恨就恨吧,你彆恨我就好,我這可是舍命陪君子。”眼鏡醫生衝穆承胤撞了撞肩膀,“看在我這麼為你的份上,明天把我的白大褂也熨一下吧?”
穆承胤抬腳往外走,“滾。”
眼鏡醫生翻了個白眼,也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
到了所謂的食堂,穆承胤有些後悔,沒讓穆母做點吃的帶來。
眼鏡醫生來的路上還叫囂著餓得能吞下一頭牛,到了這裡之後,愣是隻喝了一口湯,米飯都沒吃,就那麼乾瞪眼看著桌上的菜。
白菜沒多少油,也不知道熟沒熟,倒是有一盆肉,隻是……就真的隻是肉,沒有彆的菜,也不是紅燒肉,也沒什麼彆的調料,就那麼煮了一鍋白花花的肉,加了點辣椒。
校長還在招呼大家,“我們平時過年才吃肉的,今天你們來,這是村長家殺的豬。”
眾人趕緊衝村長感謝了幾句。
村長操著帶口音的話囫圇說了什麼,穆承胤沒聽懂,大概是不用謝吧,隨後村長帶頭一筷子夾了一大口肉塞進了嘴裡。
眼鏡醫生有點反胃。
穆承胤卻是夾了一筷子,吃了一口後,衝眼鏡醫生說,“還不錯,你嘗嘗。”
眼鏡醫生半信半疑地夾了一筷子,塞進嘴裡後,他忍住了嘔吐的欲望,憋得一雙眼通紅,隨後衝穆承胤說,“算你狠。”
穆承胤勾唇笑笑。
回去後,有一半的人趴在門外嘔吐。
穆承胤拿了牙刷在刷牙,眼鏡醫生正在跟老婆通話,大晚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穆承胤洗漱完,他還在講述那個肉有多難吃。
十一點,燈突然停了。
眼鏡醫生的手機也沒電關機了,他摸黑問穆承胤,“怎麼停電了?”
穆承胤閉著眼說,“校長說了,夜裡十一點準時停電,你沒聽見?”
“靠!我沒聽!”眼鏡醫生拿著充電器,茫然四顧,“那明天什麼時候來電?”
“白天沒電。”穆承胤拿出眼罩戴上,“晚上六點到十一點有電。”
眼鏡醫生:“……”
貧困的山區生活就這麼開始了。
眼鏡醫生哀戚戚地在月光下用涼水衝腳,隨後衝進被窩裡。
鄰床穆承胤正在玩手機,他湊過去看,立馬驚了,“你他媽手機居然是滿格的電?”
“嗯。”穆承胤淡淡道,“吃飯之前充的。”
眼鏡醫生氣急敗壞,“你怎麼不提醒我?!”
“我故意的。”穆承胤放下手機,再次把眼罩拉上。
眼鏡醫生:“……”
這廝是特麼活該單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