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共讀(1 / 1)

蘇廚 二子從周 1331 字 1個月前

第一百四十七章共讀

老頭笑眯眯地將竹尺接過:“嗯,做得真漂亮,那就寫幾個字吧,‘寵之為下,得之若驚。’來,把手掌伸出來試試。”

蘇油將小手伸出,老頭拿尺子在蘇油掌心比了一下,滿意地點頭:“大小剛剛好,不錯不錯。”

蘇油閃電般收回手掌背在身後:“老頭你想乾啥?!”

老頭晃著手中的竹片:“看不懂那八個字的意思?那是化用的《道德經》原句,寫在戒尺上可不正好?”

老頭你太壞了!你怎麼能這樣欺負老實人!

腹誹歸腹誹,可自己還有非遺強迫症,儘管知道這東西是老頭準備用來揍自己的,可還是忍不住拿酸寫了字,用酒精噴燈噴黑字樣,還拿細棉布沾了桐油,將竹尺打磨得透亮,最後在手柄處拿白藤纏裹了,生怕老頭用得不順手似的。

天漸漸黑了,做好了戒尺,蘇油從自己的行李箱裡邊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個燈具來。

這是一盞汽燈。

後世汽燈所用的“汽”,是指煤油的蒸汽;汽燈就是通過充分燃燒煤油蒸汽,加熱石棉網,進而發出強烈白光的。

眉州沒有石油資源,蘇油還是用的酒精噴燈改造成汽燈,比煤油汽燈還多了一個好處——沒有不良氣體和煙塵。

在電氣照明時代,汽燈繁複的操作手法,引發火災的危險程度,和電燈相比,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然而在一段漫長的曆史時期內,甚至就在解放初期直到新中國八十年代,汽燈都是不少鄉村裡邊的照明神器,廟會社戲才能使用的金貴玩意兒。

蘇油後世所在的村子,村公所老倉庫裡,就曾經被他翻出來過這個東西。

不過當時鼓搗了半天,好不容易點著了,卻完全沒有照明效果,反倒把老支書笑了個倒仰。

用老支書的話說,這玩意兒就是個老古董,好比八十歲的太婆,沒了好奶,屁用不管。

所謂的奶,就是石棉紗編織的鐘乳狀的燈紗網罩,沒有這玩意兒,燈是亮不起來的。

蘇油先將酒精注入燈壺,在燈盤裡也倒了一些點燃,在燈頭上套上了一個經過精心編織,然後酸洗過的石棉燈罩。

燈罩成鐘乳形,點火後雖然被加熱了,但是火焰還是飄逸的紅火。

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加大氣門,酒精蒸汽被壓入石棉燈紗網罩,從而得到更充分地燃燒。

蒸汽流越來越大,最後嘭然一聲,熾熱的石棉燈紗網罩,被蒸汽鼓成了白熾燈泡形狀,同時發出強烈耀眼的白光。

汽燈發出絲絲的噴射聲響,表明它終於進入了最佳運行狀態。

蘇油取來保護燈頭的細金屬網罩,罩在紗網罩外,點燈工作總算是最後完成了。

抬起頭來,整個屋子已經明如白晝,連老頭臉上的皺紋都看得清清楚楚。

同樣清清楚楚的,還有老頭一臉撞鬼的表情,和抖得跟活過來一樣的白胡子:“這……明潤你這是什麼東西?怎地如此亮堂?”

蘇油對照明效果非常滿意:“這叫酒精汽燈,這個隻是小型的,如果有大型的,兩盞燈就能照亮一座大戲台。”

說完對這燈還有些不滿意:“要是外邊再有個琉璃燈罩,那就完美了。好了,燈點上了,今天一天都沒看書,趕緊補上。”

老頭也樂嗬嗬地從架子上取下一本書來:“拚個桌拚個桌……我說明潤呐,這東西搞兩個大的,掛學宮明堂裡,是不是士子們晚上也可以繼續學習了?”

蘇油點頭:“理論上是如此,不過這燈所用的酒精,一瓶相當於兩瓶永春露。我們這小燈,一晚上能耗去半瓶,也就是,唔,三四貫吧。”

“如果要照亮學宮大堂,兩盞大燈,一夜的照明費差不多得十二貫。”

“還有汽燈燈頭的石棉紗罩,在汽燈熄滅和冷卻後,會成為白色灰燼,隻要用手輕輕一捏,紗罩就化為齏粉而脫落。再次使用,必須重新換上新紗罩。”

“火浣布您肯定聽說過,這石棉紗罩,與火浣布同一材料,還要經過挑選處理,做工也更細。因此成本比火浣布更高,一個紗罩,怎麼也得五百錢。”

“而且大型汽燈容易引發火災,因此學宮明堂要用它,整個建築必須進行防火處理。要用水玻璃溶劑作為防火塗料,將木頭結構重新塗刷。那東西現在在鹽井上供不應求,市麵上還沒有銷售,成本也頗高。”

“你要是能讓江卿世家答應出這些錢的話,技術上一點難度都沒有的。”

老頭都差點嚇哭了:“這小燈一晚上燒掉四貫?!對……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這麼有錢……”

開什麼玩笑!真來兩盞大的,一天就是十三貫照明費!一萬三千錢!幾乎學宮一半學生一日的耗用!

蘇油笑道:“書中自有黃金屋嘛,這話其實也可以反過來理解。先有了黃金屋,才敢讀書。我江卿子弟,在讀書上的花用,從來是不計本錢的。四貫錢換來比彆人每天多兩個時辰的白晝,這是多劃算的事情啊……”

老頭趕緊坐下來:“抓緊抓緊,這每時每刻都是錢啊……”

不一會兒,就見唐淹也捧著幾本書進來:“就知道你們在讀書,這東西簡直是我們讀書人的神器啊,龍老我來拚個桌……”

接下來就是學習了,唐淹還給蘇油指出了明天的內容,開始預習,小灶輔導。

有問題儘管問,蘇油現在的儒學水平,差不多相當於小白,所問的問題一般另外兩人早就思考過,基本難不住。

唐淹本身也有問題要請教龍昌期,兩人問答之間,蘇油就豎著耳朵偷聽,對他們的學問也大是佩服。

儒學是國學的一個分支,但是每一個儒學大家,絕對也是一專多能的國學大師,沒有例外。

一輩子隻泡在十三經裡,也不可能泡得出儒學大家的。

因為這門學問很特殊,它本身是一個網狀結構,也是一門綜合性學科。

一個儒學大師,以大宋這時代論,肯定也是曆史學家,政治家,文學家,還是極大可能的哲學家;

他的理論,常常會引證到天文,地理,道釋二教;

他的研究,甚至涉及醫占農工,琴棋書畫……

儒學問題,其實是社會問題;社會問題,從來都是複雜問題。

因此一個學問豐贍,能夠理清脈絡,綱舉目張的老師,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砥之礪之,教學相長。才是這門學問的進益之道。

這就是夫子所言“三人行,必有我師焉。”的道理,也是夫子“益者三友”理論中,特彆有一個“友多聞”的原因。

同時這也是士大夫如此重視交遊,世家子弟常常一門多傑的關鍵所在。因為他們不但掌握著彆人沒有的學習資料,更多的是掌握著彆人沒有的學習方法,學習條件,甚至是學習成本。

蘇油笑眯眯地看著一問一答的兩人,感覺就像是掉進了米缸中的老鼠。

能在一邊跟著旁聽,還真不是一般的幸福啊……

百年後,《蜀西雜誌》有記載:“龍,唐,蘇,嘗共讀於眉山學宮精舍。人傳當是時也,光華滿徹,洞如白晝,十丈之外可見纖毫。”

“此後每夜即現,至油去乃止。”

“事甚無稽,然故老鑿鑿,皆謂文華三代,萃聚一堂。由是感發天地,照射貞祥雲雲。”

“後數十年,眉山笏纓滿路,冠蓋如雲,科場捷勝,甲第連坊。或以此為發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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