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度早就準備好發動宮變了,計劃也就是這幾天的事。現在的變數,無非是趙顯主動參與進來了,讓事情更好辦。
滿朝文武當然都不拿趙顯當回事兒,可一千多萬百姓,還是認這個趙官家的。起碼廣大底層軍民以為,開封做主的是官家。
“降唐?”留夢炎渾身哆嗦著,“你以為降唐就有活路了?你們以為李洛會饒了你?趙顯,你現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老夫隻當什麼都沒發生。”
“沒活路就沒活路罷。”趙顯笑得既慘然又快意,“朕受夠了,被人欺負了十幾年,就算是頭羊,也要頂一角!這將來如何,朕顧不上!”
“你們憑什麼欺辱朕?憑什麼?你們這些人,八成都是南人,都曾是大宋舊臣啊!可對朕為何全無一絲香火之情?你們傷透了朕的心,是你們逼著朕這麼做。要怪,就怪你們自己太無恥!”
葉李流淚道:“官家,我等實屬無奈,我等家眷都在大都啊!”
留夢炎搖頭,“彆說了,趙顯不是怪我們忠於大元,他是怪我等不給他權柄。要是他有權柄,他同樣會忠於大元。”
趙顯臉色一白。留夢炎說的沒錯,要是他有權柄,為何不能忠於大元?可沒有一絲權柄不說,連自己剛出生的兒子都保不住,他為何還要還要忠於大元?
乾脆豁出去反了。
元廷早就預防趙顯降唐造反,所以讓趙顯成為傀儡,還把張弘範之女嫁給他。
本來趙顯絕無可能搞事。可元廷沒想到出了莫度這個變數。對於元廷而言,說來說去事情還是敗在唐國特務身上。
“將這些不忠不義的奸賊關進天牢!”趙顯也懶得和留夢炎等人廢話。
名為宋宮侍衛,實為唐軍的甲士們,一起看向莫度。
趙顯的話當然不管用,說話管用的是莫度。
“關進天牢!”莫度手一揮,甲士們一聲諾,就將百官推搡著帶走。
“悔之,悔之啊!看在你我香火之情的份上,看在明姝的份上,還請活我!還請饒恕則個!”留夢炎再也繃不住的求饒起來,老淚縱橫。
莫度哼了一聲,厲聲喝道:“降元之時,可知有今日?你奏請忽必烈剃發易服之時,可想到今日!匹夫之生死,不在我莫度,而在大唐皇帝是否饒你!”
留夢炎怨毒無比的看了一眼莫度,忽然大笑道:“趙顯小兒,你以為莫度是你的人?莫度是李洛的人啊,哈哈哈!”
趙顯又不是傻子,如今豈能不知道莫度是李唐的人?不過他也無所謂了,是李唐的人也好,倒是省了很多麻煩。
“帶下去!”趙顯喝道。
“來人,立刻封鎖開封城,逮捕蒙元特使!沒有本官手令,任何人不許出城!”莫度下令。
等到百官都被帶走,趙顯長長舒了口氣,“大郎,爹說過,就算死也不會把你送到大都。爹做到了,做到了啊!”
說完,便嚎啕大哭。
莫度也不管他,等他哭完在說話。
這個兩度登基為帝的人,的確是個悲哀。能堅持道現在,也算不易了。
趙顯哭完,對莫度說道:“莫卿真是李唐…真是大唐的臣子?”
莫度行禮道:“正是。為了反元大業,不得不如此。”
趙顯點點頭,神色很是蕭瑟。
原本以為,自己成功發動政變,終究乾成了一件大事。誰成想,這一切都在李唐的掌控之中,他這次看似是執刀人,是棋手,其實還是一把刀,一顆棋子啊。
好在,自己終究賭贏了。否則,以李唐如此無孔不入,翻雲覆雨的手段,大宋又能支持多久?遲早會被李唐所滅。晚降不如早降,被逼著投降不如主動投降。
起碼,李洛畢竟是漢人,比忽必烈還是要厚道。
莫度叫來一個侍衛軍官,“張達,你立刻安排將情報送回江陵,請陛下提前幾天出兵。開封城,守不了太久。”
“諾!”張達立刻下去安排。
“官家放心,在大唐王師到來之前,官家還是官家,還是中原之主,這個當口,需要官家做的事,還有很多。”莫度又對說道。
趙顯精神一震,“朕需要怎麼做?”
莫度早有定計,“大唐王師很快就會兵臨中原。可是,這起碼要在十天之後。這段日子,還是要穩住中原韃子駐軍。該送的糧草還是繼續送。”
如今趙宋的地盤上駐紮了四支元軍。一支駐紮在開封附近的歸德,一支駐紮在重鎮洛陽,一支駐紮在揚州,一支駐紮在徐州。
為了欺騙中原百姓,便於繼續吸血,元軍很是低調,幾乎不出大營。而且還打著宋軍的旗幟,讓中原士民以為中原真的恢複了。
忽必烈的欺騙很成功。起碼絕大多數的中原士民,都認為中原的確恢複了。至於趙宋小朝廷已經向元廷解送一千多萬錢糧之事,他們哪裡能夠知道?所以,他們不再想著反元起事,而是安分守己的種田,卻不知道他們繳納的賦稅,大半都被元廷拿走了。
“洛陽、徐州、揚州的韃子兵馬,一時半會還不會知道開封城發生的事,隻要隱瞞消息,就算他們知道,大唐王師已經開始北伐了。”
“最要緊的,是瞞住歸德的元軍。他們離開封近在咫尺,不能讓他們很快知道今日之事。”莫度說道。
趙顯皺眉,“這麼大的事,要瞞過歸德元軍太難了。開封城中的消息幾天之內他們收不到,就會知道出了變故。”
莫度點頭,“所以,官家今日就以大郎滿月為名義,給歸德元軍送去一些酒肉錢財犒勞他們。再逼迫蒙元特使寫信,以唐軍水師有可能攻打齊魯為名,將歸德元軍調往濟南!這樣,起碼能拖十天半月。”
“等到實在瞞不住了,他們就會來攻打開封城。一旦他們攻打開封,我在城外的人就會收到消息,立刻突襲燒毀黃河之上四處浮橋!阻止河北韃子援軍!”
忽必烈為了方便隨時渡河南下,在黃河上設置了四座浮橋。一旦這些浮橋被燒毀,元軍要渡過黃河就又會被推遲幾天。
這幾天時間非常寶貴。
總之,莫度的計劃是,不能讓河北元軍比唐軍更快的進入河南江北。
“莫卿,你實話告訴朕,你們到底掌握了多少兵馬?”趙顯當然不傻,豈能不知莫度在軍中安插了大量唐人?
莫度也不再隱瞞,“完全掌控的兵力,隻有十來萬人,大部分還是一年前招募的新兵。剩下二十多萬宋軍,有的隻聽蒙元特使的,有的本就是蒙古將領在統帥,有的是地方官在統帥,還有一些是牆頭草。”
十來萬宋軍,營指揮使以上的將領,都是唐軍,由莫度利用職權安插進去的。這些兵馬,完全能調動。
除此之外,其他宋軍中也摻了不少沙子,可還沒有到掌控軍權的地步。
此時,趙顯這個趙官家的重要性,就凸顯出來了。
因為,趙顯這個官家對中下級軍官和士卒,有不小的號召力。
隻要趙顯下詔他們聯合唐軍攻打元軍,驅除韃虜,還是會有很多兵馬奉詔聽命。
傀儡皇帝在權臣麵前當然就是個玩意兒,可是在百姓眼中,在中下層將士眼中,那絕對不是傀儡那麼簡單。
這就是名分大義的力量。
傀儡皇帝,那也是…皇帝!
莫度繼續道:“所以,到時還需要官家下詔,最好秘密到最重要的淮南大營去親自下詔,說不定能將十幾萬江防大軍一舉拉過來!這支兵馬,當年本就是宋軍,也是眼下最精銳的宋軍。”
“官家曾在留夢炎逼迫下去各營檢閱兵馬,鼓舞士氣。將士們大多是認識官家的。隻要官家親自入營,犒勞將士,曉以大義,多半能成!”
趙顯臉色發白,“這支兵馬,將帥還都是韃子,又為蒙元效力多年,如何會聽命?”
莫度蠱惑道:“官家勿憂,那幾個韃子將領,濟的甚事!我早有安排,隻要官家號召中下級將士,一切不再話下!”
趙顯仍然不放心,“那朕秘密去兩淮,要是被元軍發現如何?你能掌握的十萬兵馬,根本不是韃子對手啊。”
“無礙的。”莫度一臉“沒事的,你要相信我”的神色,很篤定的說:
“歸德距開封,怎麼也有一日路程。官家悄悄出城,歸德元軍哪能知曉?過了淮河,就更放心了。等到官家從淮南回來,歸德元軍已經去濟南了,發現不了。”
趙顯又歎息道:“莫卿,朕能否不管這些事,直接去江陵見大唐皇帝?”
他害怕了。
“不可啊官家。雖然我是大唐之臣,可畢竟我和官家也有香火之情,怎麼不替官家考慮呢?官家要是直接帶家眷去大唐,那是寸功未立啊。雖然陛下仁厚,可官家到時又能有何前程呢?”
“可要是官家替大唐立功,那又不同了,可不僅僅是富家翁啊,那可是世代富貴!最少一個實封國公的帽子!”
最少實封國公!
趙顯動心了。
什麼是實封?就是有食邑有封戶!雖然沒有封地社稷,卻有莊園。
僅次於有封土社稷的封君。
而他在蒙元時的瀛國公,隻是個空筒子爵位,每年領些俸祿而已。
“好!那朕就依從莫卿之言,乾了!”
趙顯最終下了決心。決定放棄馬上投唐的打算,先立下一些功勞。他終究還是血氣方剛之人,並非天生懦弱。
兩人商議了半天,一道道密令發出,整個開封城頓時激流洶湧。
城中數萬兵馬,都在莫度一夥的掌控之中,就是漢陽和揚州一帶防守唐軍的兵馬,也有不少在唐軍特務掌握之中。
趙顯和莫度商量完,已經黃昏了。
他第一次感覺,自己暫時成了這座宮殿的主人。
趙顯再次來到全太後的慈寧宮,看到那幾個乳母已經被拿下。她們本來是來帶走小皇子的,結果不但沒帶走,還搭上了她們自己。
她們萬萬想不到,這個傀儡官家,竟然一天之內就乾出這麼大的事。
“朕說過,朕不讓你們帶走皇子,你們就帶不走。朕的兒子,不能再遭受和朕一樣的命運!不能。”趙顯冷冷的看著幾個瑟瑟發抖的乳母,“帶下去!”
全太後和張皇後,林貴妃三人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趙顯,似乎是突然間不認識他了。
“官家今日好威風啊,真是令臣妾刮目相看。”張淇臉色蒼白的冷冷說道。
她本來就是忽必烈派來監視趙顯,防止趙顯降唐的。她也絕對算是儘心儘力了。凡是朝中軍政大事,以及趙顯母子的動向,她都一絲不苟的密奏給大汗。
可是想不到,趙顯竟然像個不合格的炮仗,說炸就炸,事先完全沒有絲毫阻止的機會。
更讓她憤怒的是,莫度竟然是唐國的奸細。
她本來還以為莫度是留夢炎的心腹,是忠於大元的,可到頭來卻是一個奸細。這樣的一個人,竟然跟了留夢炎五年!直到娶了留夢炎的族侄孫女,在留夢炎的抬舉下掌握了宮內和城內的兵權!
太可怕了。
太可悲了。
莫度利用了趙顯,而趙顯也甘心被他利用。兩人這麼一配合,局麵根本無法收拾。
等到大汗得知消息,都不知道多少天之後了。
這段時間會發生什麼?她想想都不寒而栗。
趙顯此時聽到張淇的話,自顧自的坐下來,從容不迫的給自己到了杯茶,慢悠悠的說道:“梓童,朕已經決意降唐了。整個開封城,此時一隻鳥都飛不出去。等到大都的忽必烈知道,一切都遲了。你,輸了。”
“臣妾是輸了。”張淇的笑容苦澀無比,淒婉哀傷,“可是官家就贏了麼?”她指指南方,“李洛是什麼人?那是一隻豺狼。你投了他,會是什麼下場?”
趙顯搖頭,“梓童,朕知道你和唐主有殺父之仇,可唐主是什麼人,朕比你更清楚,橫豎比忽必烈寬厚吧?他們李家自李淵李世民起,都還算大度的,朕不擔心結果更壞。”
張淇哼了一聲,“那大元會放過你?你要是輸了,大元會怎麼處置你,處置母後,處置我們的子女?”
“大元?”趙顯哈哈一笑,“如今李唐日益強盛,氣勢如虎,朕為何要害怕蒙元?隻要唐軍入了中原,大元又能如何呢?蒙元若能奈何李唐,還用等到今日麼?”
“好,好好!”張淇站起來,“臣妾如今是官家的階下囚,就等著官家來殺。”
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慈寧宮,背影蕭瑟無比。
“二哥兒,你真是長大了,是個男兒了。哀家很高興。想做,就去做吧!成了,我們一家還能好好活下去,輸了,大不了一起死就是了。”
全太後悲喜交加的說道,淚珠滾滾而落。
林貴妃站起來鄭重行禮,“官家做的對,無論如何,臣妾會守在官家身邊。”
她本來是留夢炎一黨,同樣是監視趙顯的。可是如今,她已經徹底站在趙顯一邊。
趙顯心事重重的歎了口氣,“母後,林妃,我要連夜和莫度去淮南了。這城中宮中,還請母後和禁軍將領張達一起負責,萬不能讓元軍打進來。再以城中有疫病為由,封鎖城門,不許進出。”
“什麼?你要去淮南?為何?”全太後奇道。
趙顯把和莫度商量的事大致說了一邊,兩人更加擔心了。
但是,趙顯主意已定,是無法改變了。
同一時刻,大特務莫度也心事重重的回到府邸。
“夫人。我回來了。”莫度進入房中,看見燈下給兒子喂奶的留明姝,心情複雜的說道。
留明姝抬起一雙秋水般的雙瞳,淚水在燈光下晶瑩如珠。
看到莫度,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的滑落,滴在兒子的小臉蛋上。
“夫君…到底是什麼人?”她忽然感覺到,這個讓她心滿意足的夫君,今日竟然如此陌生。
莫度坐下來,目光堅定的看著留明姝的淚目,“我是唐臣,是大唐的人。”
留明姝幽幽一歎,帶著委屈,又似乎帶著一絲釋然。
“夫君,叔祖…還能活麼?”留明姝聲音沙啞。太師府就在附近不遠,下午被夫君的禁軍團團包圍,而叔祖一去不回,很多大臣也一去不回,聰明如她哪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更傷心的是,夫妻一年多,竟然不知道莫度的身份。
直到發生這件大事,她才推測出,自己的夫君應該是唐廷的人。
“夫人呐,你叔祖,不,應該是族叔祖,生死不在我的手裡,而在陛下之手。”莫度抓起嬌妻冰涼的手,“他年過六十,就算死,也不枉什麼了。夫人彆忘了,他把你帶到開封為的什麼?那不是疼愛你,而是利用你。”
“妾身知道。可是,他畢竟是妾身的叔祖啊。”留明姝傷心的說道。
“什麼叔祖。”莫度捏捏她的手,“你們的血緣已經很遠了。他與你祖父,不過是堂兄弟而已,都快出五服了。夫人,你是個聰明的女子,又已經為人母,可要想開些。”
留明姝點點頭,“夫君,你在唐廷,能見到皇帝麼?”
“當然能。”莫度有些自豪,“我是正四品,有求見陛下的資格。隻要我想入宮,隨時都可以。因為,我還是娘娘的學生。”
娘娘的學生?留明姝一愣,大唐皇後還有學生?
“那…夫君到時,可不可以帶臣妾拜見陛下和娘娘?”留明姝正色說道,目中滿是期待。
莫度歎息道:“你是想替留夢炎求情?不用求了,他犯了漢奸罪,按照唐律罪大惡極,必死無疑。”
留明姝一呆,“陛下不答應,是陛下的法度。可臣妾求情,那是臣妾的孝道。不能因為明知陛下不答應,臣妾就不求情。”
莫度苦笑,“夫人,你真是個女中君子,性情中人呐。好吧,我答應到時帶你拜見陛下。還有一事,今夜我就要離開汴京,去淮南!”
兩個時辰之後,夜深人靜,一行上千人的隊伍,悄悄出城,沿著驛站往南而去。
趙顯和莫度這次去淮南,還專門帶了幾十個投降的大臣。
畢竟,天子出行,沒有朝中大臣隨行,那也是不行的。
而半夜時分,一個探馬帶著大元特使的信,飛馳歸德,將信交給駐紮歸德的元軍大將。
“偽唐可能會在齊魯登陸,而齊魯兵力不足,速率軍去濟南,防止唐軍攻占齊魯。”
元軍大將看完,沒有絲毫懷疑,就立刻下令拔營。因為大元駐開封特使,本就有便宜行事,暫時調動河南兵馬之權。
當夜,歸德五萬元軍鐵騎就轟隆隆的開向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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