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清冷,牆外宮燈如晝。
昔日桃花滿園的立政殿,隻剩下一朵朵潔白紙花在夜風中發出簌簌的聲響。
白色燈籠搖搖晃晃,來到崔皇後當年喜歡待的石亭,昏黃燈光照亮了方圓幾尺。
躺椅依舊放在石亭中,旁邊還有個小榻,收拾的乾乾淨淨,案幾上放著一根玉簫。
當年崔皇後尚在的時候,宋暨每天都會過來,靠在躺椅上搖搖晃晃,吹著市井間比較流行的曲子。
崔皇後進宮後就從未笑過,抱著詩書靠在小榻上,也不搭理皇帝。
宋暨是不是喜歡皇後無人知曉,但無論作為夫君還是帝王,都幾乎無可挑剔,便如在朝堂上一樣舉止有據、談吐嚴謹。不過宋暨的詩才不怎麼好,太古板了,醞釀工整但都是沒有感情的文字,連佳作都算不上,隻能說是堆砌辭藻,崔皇後自是不會因此而開心。
如今斯人已逝,獨留滿園淒涼。
賈易穿著太監袍子,將燈籠掛在了石亭的邊緣,拿起旁邊的掃帚,清掃地麵的些許紙屑。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本該一輩子守著立政殿,不過一聲突如其來的輕響,卻打破了冬夜的寧靜。
啪—
聲音渾厚蘊含著巨力,這是武夫突襲帶起的破風聲。
賈易渾身大紅袍子猛然鼓脹,手做單刀掃向後方,一道人影已經淩空撲到了身前。
許不令在黑夜中無聲前行,距離尚有兩丈便悍然爆發,緊身夜行衣未曾發出響動,出拳的破風聲卻無法遮掩。
擔心一拳把賈易打死,許不令出手並不算太重,不過對方的反應之快,卻讓許不令略顯錯愕,此人恐怕與萬人屠張翔差距不遠了。
賈易明顯是內家高手,走的是外柔內剛的路數,出手無聲無息看似輕盈,手刀的力道卻剛猛無比,隻是掃過一根桃枝,手指粗的桃枝便無聲而斷,紙花被擊的粉碎。
許不令此行謹慎至極點,對方是賈公公的義子自然不會輕敵,當變拳為掌,以八卦掌的手法接住手刀,雙掌相接沒發出半點聲響,卻硬生生錯開了手刀的方向。
賈易眼中明顯露出幾分意外。方才對方出拳用的是通背拳,以冷彈脆快聞名與世,算是剛猛拳法中頗具代表性的一派,而八卦掌截然相反,講究以柔克剛變化萬千,從發力到套路都截然不同,對方卻在一剛一柔之間切換的行雲流水,光是這份應變能力便足以碾壓江湖上八成的高手。
不過賈易能被幽州崔氏選為死士保護崔皇後,又被賈公公收為義子,絕非等閒之輩。
在手刀被化解後,賈易紅袍鼓脹,雙手如附骨之蛆,腳步鬼魅強行,一瞬之間連刺十二指,直取許不令咽喉、雙眼、心窩等必殺死穴,可謂是招招致命。
颯颯颯——
賈易雙手如靈蛇吐信,許不令接連躲閃推開,直至後方一顆桃樹旁退無可退,賈易猛然化掌為勾,貼著許不令的手腕猛拉,順勢一記手刀刺向許不令心窩。
許不令開頭一擊不中落了下風,連接十二下必然節節敗退,此時強行截住手刀想退開,身體也因為被拉動的緣故下盤晃動出現破綻。
賈易毫不猶豫的便改手刀為寸拳,連續三下擊中許不令掌心,隻聽三聲幾乎融為一體的悶響,許不令整個人便往後方退了出去。
噔噔噔——
許不令連腿三步,直至靠上桃樹才穩住身形,後背貼在桃樹上,震落了不少紙花。
“好功夫。”
許不令扭了扭脖子和手腕,重新擺開了拳架,雙腳一前一後,躬身如虎,勾了勾手。
賈易身形筆直站立在桃花林中,身著太監紅袍,卻如身著血衣,那份傲然氣勢絕非尋常武夫可比,同樣伸出一隻手勾了勾:
“閣下也不差。”
“半成功力罷了。”
許不令吸了口氣,方才動氣的緣故,體內氣血翻湧,胸腹間已經隱隱作痛,根本沒法持續作戰,若是拖太久驚動其他的秘衛,就出大麻煩了。
念及此處,許不令雙眸微冷,雙膝微曲猛踏地麵,隻聽‘嘭’的一聲悶響,桃樹下凍硬的泥土被硬生生踩出兩個小坑,整個人如同炮彈般衝了出去。
賈易臉色微變,抬手迅猛抓向許不令襲來的拳頭。卻不曾想拳頭是抓住了,其內蘊含的力道卻到了非人的地步,賈易被一拳砸在手心,卸力都來不及便是‘哢’的一聲脆響,指骨斷裂。
而這隻不過是開始。
許不令身體尚在空中,擊中賈易手掌後便順勢抓住了賈易的手,五指如勾刺進手掌血肉,把自己的身體硬拉過去,將賈易拽過來。
電石火花之間,賈易抬起另一隻手格擋,卻已經擋不住了。
嘭——
許不令右膝快若奔雷般砸在賈易胸口,力道之大,將血紅太監袍的後背震的撕裂開來,骨裂的悶響同時傳出。
許不令雙手接踵而至,一起一落之間,手肘同時砸在賈易雙肩之上。賈易的雙肩明顯矮下去一截,蒼白膚色刹那血紅,整個人被膝撞的衝擊力撞的倒飛而出。
賈易雙臂明顯無法在派上用場,一個撞城錘般的膝撞已經足以讓人短暫失神,身體倒飛出去的瞬間,卻又被許不令拉了回來。
“呀——”
低聲悶嗬,許不令右手高抬,一記勢大力沉的‘開碑手’便砸在了賈易受了重創的胸口。
嘭——
賈易垂直落下砸在地麵,一口血水直接噴了出來。
兩人交手不過眨眼之間,便如同許不令衝出去撞在賈易身上,賈易被撞飛後又落地。原本還是毫發無損,落地之後卻已經遍體鱗傷,再難動彈分毫。
而許不令剛剛收手,一口血便湧上喉頭,雙眸充滿血絲,身體忍不住的微微顫抖。
雪夜之中安靜下來,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地上便多了幾個腳印,一橫一豎兩個人,以及如同桃花凋謝般落在地麵的滿地紙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