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條街的蕭家大宅後方,景華苑的彆院籠罩在霧蒙蒙的雨幕之中,湖畔的水榭上掛著幾個燈籠。
還沒到熄燈的點兒,陸夫人靠在閨房的軟榻上,手上拿著給許不令新做的春袍,針線勾勒著細細密密的花紋。
下雨無事可做,丫鬟圍在跟前幫忙,嘴上嘰嘰喳喳的說著話:
“夫人,太後又下帖子請小王爺進宮了……”
“是啊,聽出宮采辦的宮女說,太後這幾天怪怪的,老是一個人發呆,為了明天小王爺進宮,從今天就開始準備膳食,可隆重了……”
“小王爺今天好像出門去了……”
嘰嘰喳喳,幾個丫鬟如同彙報工作似的,說著各自打聽來的消息。
陸夫人側坐在軟榻上拿著針線,表情端莊寧靜似是不在意,隻是保持不久便幽幽歎了口氣,轉身換個方向繼續繡花,如此來回已經不知道多少次了。
月奴側坐在陸夫人腿邊的毯子上給許不令納著鞋底,自幼陪伴陸夫人,自是知曉陸夫人的性格,若是再聽下去,恐怕就要起身找許不令了。當下微笑道:
“小王爺性子穩重,不會出去拈花惹草,前些日子還說對鬆姑娘有意,你看現在,世子連國子監都不去了。”
陸夫人聽見這話,心裡本來一暖,可想了想又覺得不對,柔聲道:
“月奴,令兒會不會是覺得我這當姨的指手畫腳,才和鬆姑娘劃清界限?……這怎麼行,那我豈不是成了不明事理的長輩……”
“……”
月奴抿嘴笑了下,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陸夫人繡了會兒花,感覺有些坐不住,放下針線,顯然是想去找許不令說清楚。
月奴頗為無奈,隻得開口勸說:“夫人想多了,小王爺來長安後什麼都聽夫人的,若是有中意的姑娘,肯定也先帶來給夫人過目,夫人知書達禮不會攔著他,小王爺肯定曉得這個道理。”
陸夫人抿了抿嘴,淡淡歎了一聲:“人總有長大的時候,他最近可是越來越不聽話了,說好的不去宮裡,結果三天兩頭往宮裡跑,也不知宮裡有什麼好玩的……恐怕再過些日子,就要改口管太後叫姨了……”
月奴溫婉一笑:“怎麼可能,小王爺對夫人的心意,我們當丫鬟的都看著,魁壽街上誰不羨慕夫人,太後肯定也是嫉妒夫人才經常叫小王爺進宮,小王爺盛情難卻,不答應不行……”
陸夫人拿著繡花針沉默了下:“太後一直就是這脾氣,爭來搶去,和誰都要爭一下……”
旁邊一個小丫鬟琢磨了下,笑眯眯的出餿主意:“夫人,要不小王爺明天進宮,你跟著過去看看?”
陸夫人眼前一亮,不過馬上就搖了搖頭:“算了,令兒自己有主見,我跟著像什麼話。”
“誒~夫人是去探望太後,又不是和小王爺一起去……”
“對啊,蕭家會鼓搗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太後也不知會用什麼法子討好小王爺,小王爺畢竟年幼涉世未深,萬一著了道,以後和夫人不親近了怎麼辦……”
嘀嘀咕咕。
陸夫人滿腦子都是許不令,自然是越聽越心煩意亂,最後聽不下去了,把袍子放在一邊,擺了擺手:
“好啦,都去睡覺,我自有分寸。”
“哦……”
幾個丫鬟悻悻然應了一聲,便起身收拾好東西,相繼退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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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連綿,青燈幽幽。
雨珠擊打窗沿的聲音回響在耳畔,不大不小的閨房,依舊是剛嫁進來時的模樣。
陸夫人揚起臉頰望著台上的燈火,胡思亂想了許久,不知不覺又回想起了往日的場景。
那時候十二三歲,剛剛懂事。
最崇拜的金蘭姐妹已經遠嫁肅州,獨留她一人每日看著院子的青牆白瓦,期待能走出去的那一天,也幻想過騎馬仗劍,和那個姐姐一樣行走天涯。
可她是個書香門第的女子,江湖不屬於她。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便是待嫁之齡。
一頂花轎停在門前,她尚未想過相夫教子,便已經成了一個陌生人的妻子。
作為世家門閥的嫡女,她沒得選,也不可能逃婚,記得當時大哭了一場,然後委委屈屈的上了花轎,進了蕭家的大門。
說起來,當時對未來陌生的生活還有幾分期待,畢竟她娘從小就教導她,女人總是要嫁人的。
可她卻沒想到,進入蕭家後,時間仿佛就定格了下來,從那以後再無一絲一毫的光彩。
丈夫身染重病,甚至不能讓外人靠近,剛剛成親便搬來了這棟彆院,隻能每天從窗口看一眼那個名義上的夫君。
那個男人是人中之龍,就和現在的令兒一樣,優秀到方方麵麵都無可挑剔。
隻可惜,彼此甚至沒說過幾句話。
隨著蕭家內外掛上白色燈籠,她尚未準備好成為妻子,就在懵懂無知中成了未亡人……
一晃,便是將近十年。
陸夫人聽著窗外夜雨,看著當年嫁進來時擺放的各種陳設,久久沒有回神。
曾以為這輩子就是這樣了,再不會有絲毫改變,直至芳華白首,獨自守著這些東西老死的那天。
可上天還是給她開了個玩笑,或者說給了她一個驚喜。
就在她已經對生活快要麻木的時候,曾經對她無微不至的大姐姐,忽然給她送了個小孩過來。
許不令!
這個名字她聽過很多次,呆頭呆腦、蠻橫霸道、嗜殺成性……反正沒什麼好話,一聽就是個不聽話難管教的小子。
不過這個孩子是她義結金蘭姐姐的,無論如何都得好好帶著,哪怕被打罵也得儘心儘力。
當時她便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戰戰兢兢的在魁壽街外、狼衛的重重保護下,見到了那個小子。
白衣勝雪、劍眉如墨,腰間一把劍一個酒葫蘆,精致的桃花眼比女兒家都好看,卻又不失男兒該有的英氣。
來的不是小孩,是個已經長大的男人,不比世上任何男兒差半點。
她記得當時愣住了,站在八角牌坊下和木頭似的,月奴悄悄掐了她一下都沒反應過來。
還是那個身材高挑的小子,經人介紹走到她麵前,抬手行了個晚輩禮,一聲:“陸姨”和一個明朗的笑容喚醒了她……
從那之後,整個世界好像都變了。
以前從未有過、從未想過的一切,都在那個本不該和她有交際的小子身上找到了。
說話會向著她,平日裡無時無刻寵著她,不高興的時候會順著她,哪怕她有時候故意發牢騷說些無理取鬨的話,也是傻兮兮的賠罪道歉,生怕她不滿意……
她知道,令兒並非怕她,隻是懂事一直遷就著她,想讓她過得開心些罷了。
一年時光在她還沒察覺的時候便轉瞬即逝,平淡如水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得卻比往日每一天都讓人回味……
陸夫人在昏黃燈光下站起身,走到床邊坐下,又從枕頭下摸出了那張不知看了多少次的宣紙。
其實每到深夜回想一年來的點點滴滴,她知道自己這當姨的有點粘人管的太寬,甚至有些無理取鬨。
令兒早就長大了,男人有喜歡的姑娘理所當然,和太後接觸也理所當然,她不該指手畫腳……
可每次看到令兒和其他女子在一起,她心裡就酸酸的,很害怕令兒和彆人親近了,就不對她好了。
每天一醒來便把什麼都忘的乾乾淨淨,隻想知道令兒去哪兒、乾了什麼、吃飯沒有、有沒有親近彆的女子……
畢竟她現在的世界裡隻有一個許不令,沒了許不令,便什麼都不剩下了……
沙沙沙——
細細密密的雨聲環繞著彆院的閨房。
陸夫人緊緊攥著紙張,湊到鼻子跟前,聞著點點墨香。
半睡半醒之際,莫名又想起了年三十的那天晚上。
從年三十過後,幾乎每天晚上都會想起那天的光景、那個略顯霸道讓她彆亂動的眼神。
原來令兒都是裝的……其實本質裡還是個臭男人……還好我是他姨……
陸夫人渾渾噩噩間,似乎又被那個壞小子壓著動彈不得,臉兒逐漸發紅,呼吸急促,略顯不滿的‘嗚~’了一聲,卻是掙紮不開。
“令兒……彆……”
夜雨沙沙間,若有若無的輕喃響起。
陸夫人手兒緊緊攥著衣襟,裙擺下的腿緊緊攪在一起,腳背弓起在被褥上輕輕磨蹭,有點像是反抗,可卻忘了房間裡隻有她一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