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如同凝聚在太極殿的穹頂上方,微涼的風吹拂龍旗,發出‘噗噗’的輕響。
隨著時間漸近,太極殿外白玉廣場周邊聚滿了人,哪怕隻是朝臣權貴,也足足聚集了上千人,加上禦林軍和狼衛等,一眼掃過去密密麻麻人頭攢動,輕聲交談彙聚起來顯出了幾分嘈雜。
太極殿下方,幾張案台一字排開,禮部的幾個官吏在其中就坐與北齊的使臣交談。蕭楚楊等三公九卿則在靠中心的位置,安靜等待天子到場。
大司農陸承安坐在蕭楚楊的左手邊,看向遠處的一個披發著北齊官袍中年男子,眉頭微蹙開口道:
“蕭相,北齊這次過來的是左親王手下謀士陳軒,陳軒此人傳言心思縝密,沒有把握不會貿然挑釁,今天這場切磋恐怕不會順風順水。”
蕭楚楊表情永遠波瀾不驚,略微琢磨了下:“聖上十年前‘鐵鷹獵鹿’牽連過大,致使大玥武人幾乎一蹶不振。今日若輸了必然怨聲四起……陳軒恐怕也是打得這個注意,才會在聖上選十武魁的時候派人叫陣,能贏可損我大玥軍民士氣,輸了卻不損北齊分毫……不過對方過來,聖上也不能不接。”
陸承安輕輕點頭:“以蕭相來看,勝算有幾成?”
蕭楚楊不是武人,自然不知道有幾成,轉眼看向了太尉劉平陽。
劉平陽總掌大玥兵權,本身武藝也不俗,此時輕笑道:
“蕭相放心即可,不說大玥軍民,光長安城便有百萬武夫,聖上早先就有準備,北齊那小子即便師出名家,想壓我大玥一代人也是癡人說夢。”
蕭楚楊平淡點頭,對此沒有評價。
而遠處的案台旁,北齊使臣陳軒和大玥官吏閒談幾句後,起身來到後方偏殿了一個房間內。
房間的窗口,一個長發披肩的年輕人抱著劍靠在窗口,打量著大玥的王侯將相,眼中帶著幾分不耐。
陳軒麵相文雅,走到跟前輕輕抬手:“夜子,待會便要上場,準備的如何?”
左夜子連頭也沒轉:“方才打過照麵,都是些小魚小蝦,也不知如何在長安混成翹楚。當年我大齊定都長安,一個武魁名頭下麵沒百餘具屍首,都不好意思自報家門,那幾個小輩,恐怕連人都沒殺過。”
陳軒對這番評價毫不意外——中原百姓尚武成風,大玥也是以武立國,本來英傑輩出。可十年前大玥皇帝覺得武人目無法紀出了個昏招,用鐵騎橫掃江湖直接把大玥武人的脊梁骨打斷了,時至今日惡果已經顯現,大玥的江湖幾乎斷代,全靠老一輩在撐著,新生代中的‘天之驕子’,無不是溫室裡用金銀家業堆出來的繡花枕頭。
而北齊則不同,身負國恥,在鳥不生蛋的漠北掙紮度日,還有中原強敵咄咄逼人,有些名頭的年輕人都是拿人頭填出來的。
左夜子從六歲起便提刀殺人,拜入國師門下後學藝三年,便扔到了千裡沙漠中曆練,日日夜夜為了一口吃食一口水和馬匪浴血廝殺。時至今日才年僅十八,卻已經刀口舔血了九年,殺的人連自己都記不清,論起武藝,在北齊同齡人中罕有敵手,隻是未曾正式出山罷了。
陳軒看了看站在廣場附近的一幫大玥王公貴子,輕聲道:“武人用刀說話,今日是你出山的第一戰,要打了漂亮些,莫要墜了你師父的名頭。”
左夜子沒有半點表情:“若隻是這些人,不用陳先生擔心……聽說長安有個梅曲生,號稱‘一劍動長安’,我這次過來是想會會他,怎麼沒來?”
陳軒搖了搖頭:“青竹梅子酒,逍遙伴曲生。若是他在,我便不會帶你來。梅曲生前年已經離開了長安,長安城現在最厲害的,隻有肅王世子許不令。”
左夜子露出幾分失望,淡然道:“當年在沙漠,我聽到那姓許的名字,便追了過去,隻可惜他的馬太好沒追上……當時看了下痕跡,馬匪老巢無一人留全屍,無論人馬皆四分五裂,若不是看到匪巢外堆的‘京觀’,我還以為是狼群所為,確實厲害的不像個人……不過聽說他中了鎖龍蠱,已經廢了。”
陳軒輕輕點頭,眼神略顯輕蔑:“大玥的帝王將相,彆的不說,玩陰謀算計絕對一流,用鎖龍蠱謀害西涼鐵騎的主子,也不知是哪個豬腦子想出來的計策。”
左夜子聳了聳肩:“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天下已定不就得卸磨殺驢,陸、祝兩大劍道宗師一生光明磊落,隻因不聽話說殺就殺了,還用的是齷齪手段,如今滅許家有什麼稀奇的……唉,許家被大玥朝廷自己滅了也好,或者改換門庭投我大齊,左親王做夢都會笑醒。”
陳軒搖了搖頭:“許家終究是許家,死守國門六十載未退半步,亡族滅種也不可能投大齊。許烈餘威尚在,大玥皇帝再昏庸也不敢趕儘殺絕,不過現在從許家身上割點肉下來,等國師布完局起勢的時候,對付許家也輕鬆些。”
“兩頭挨打,許家也挺可憐……換成是我大齊男兒,早就反了。”
“嗬嗬……這不就是欺負老實人嘛,誰讓許家滿門忠烈,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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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殿側麵的遊廊上,太後帶著許不令和一眾宮女緩步行走,來到了珠簾遮擋的軟榻上坐下,許不令則坐在了旁邊的小案上,旁邊是宋氏皇族。
上次在仙女橋遊玩的緣故,太後對許不令的態度改了不少,連肚兜的事兒都不問了,把蕭庭甩開後,便言語親和的詢問:
“不令,這幾天寧玉合可曾教你劍術?”
因為周圍有人,許不令依舊一副冷冰冰的模樣,輕輕搖頭:
“陸姨把寧道長叫過去說教,我人都見不到,教什麼劍術。”
太後對此毫不意外:“紅鸞就是這樣,一時興起給你找個師父,又怕你和師父親了不親近她……對了,今天的比武很重要,若是輸了聖上必然有損顏麵,你方才說唐九兒打不過,那個姓司徒的小輩應該沒問題吧?”
許不令點了點頭:“司徒琥羽師承天南武林第一人司徒嶽燼,二十八路連環刀天下無敵,常言虎父無犬子,司徒琥羽隻要學到了一半,想來是沒問題。”
太後稍微安心了些,想了想,又輕輕歎了口氣:“要是你有解毒的法子就好了,彆的不說,這種打擂台的事兒,想來把握更大。”
許不令輕輕笑了下,沒有說話。
稍微等待了片刻,隨著太極殿內一道身著火紅蟒袍的人影出現,嘈嘈雜雜的人群安靜下來,矚目望向上方。
天子宋暨身著龍袍緩步走到殿前,先是對太後行了一禮,才在龍椅上坐下。
“參見聖上!”
山呼如海潮,在諾大的太極宮內響起。
宋暨掃視一眼後,表情和煦,隨口說了幾句場麵話後,便輕輕抬手:
“開始吧。”
鐺——
一聲鑼響,響徹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