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快點……”
“銀針……”
“毛巾毛巾……”
嘈嘈雜雜,腳步聲淩亂。
四五個在長安舉足輕重的醫道聖手,在太極宮的一間側殿內來回走動,藥味、血腥味、悶咳聲牽扯著所有人的心神。
哪怕是半點不會醫術的宮女,也能看出許不令傷的真的很重,那股油儘燈枯般的脆弱裝不出來。
太後會些醫術,此時站在房間的門口,用手扶著隔斷,不忍心看偏過頭,又怕出了差錯,咬著下唇強行盯著,幾次下來已經眼中已經淚水朦朧。
“國威在前,我許家兒郎何惜一死……”
清冷的嗓音,此時還回想在耳畔。
雄心壯誌喊出來誰都會,可真敢當死則死的大丈夫,世上又有幾人?
本以為許不令已經被毒蠱折磨昏了頭腦,忘記了自己姓許,是許烈的後人。
可現在看來……
太後抿了抿嘴,看著那張麵容青紫,卻從頭到尾沒露出過半分痛苦的臉頰,心中百轉千回,卻無語凝噎。
踏踏踏——
雜亂的腳步充斥整個房間,有人著急跑來,又快步離開。
宋暨也過來看望了一次,瞧見此景沉默了許久,直至禦醫說性命無礙才離開,可性命是無礙,寒毒已發烈酒很難壓住,活著能否站起來都無人可知,說不定還會時時刻刻受到萬蟻噬心之苦。
大半中鎖龍蠱的人,都是扛不住毒發的痛苦發瘋,被兄弟送走或者自儘,太後隻希望蠱毒還沒有發作到那一步,可許不令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神騙不了人。
無藥可解、無藥可解……
怎麼會無藥可解!
太後死死捏著鳳裙,在房間裡來回渡步,想著所有能想到的辦法,卻都被禦醫一一否決,因為許不令入京城一年,早就嘗試過了。
日月流轉,從暴雨如注到日光從雲海間傾瀉,再道漫天繁星湧上枝頭。
太後無助又抱著幾分期盼的站在病榻外,希望待會許不令就站起來,就像早上在遊廊中等她的時候一樣。
回眸一笑,溫文儒雅中透著陽光。
隻可惜看到的依舊是張憔悴的臉頰,虛弱到讓人連呼吸都不敢重上幾分的地步。
來來回回的腳步逐漸消失,房間裡安靜下來。
巧娥小心翼翼的走到背後,低聲呼喚了一句:“陸夫人過來接人了,您去安慰一下吧,不然……”
太後驚醒過來,眼中湧上了深深的自責。
對啊,紅鸞怎麼辦……
不令是她帶來的,回去卻成了這副模樣……
太後心裡有幾分畏懼,甚至不敢去見陸夫人,可此時此刻,陸夫人必然比她還絕望,若不去攔著,以紅鸞的性子做出什麼傻事都有可能……
太後六神無主的臉頰逐漸露出幾分鎮定,咬了咬下唇,轉身準備去安慰紅鸞。
隻是這一轉身,卻發現許不令的手指輕輕動了下,對著她勾了勾……
————
長夜寂寂無聲,似乎連燈籠都是灰色的。
諾大的房間內,許不令褪去了上衣平躺在病榻上,額頭上蓋著濕毛巾,眼睛直至望著上方,連睫毛都不曾動一下,那隻蒼白的手,卻真真實實的勾了下。
太後猛然僵住,稍微茫然了下才反應過來。
這是叫她過去……
“不令?”
太後麵露慌張,快步走到病榻旁半蹲下,輕柔握住冰涼的手,仔細打量著許不令的臉頰,柔聲道:
“怎麼了?是不是疼,我這就去叫禦醫過來……”
“呼……”
許不令微微呼了口氣,張了張嘴,卻聽不清說什麼。
太後有些焦急,起身想要叫太醫過來,卻發現自己的手被拉住了。
“……”
太後身體微僵,回過頭看著那隻蒼白的大手,握著她的手腕,如此虛弱的情況下,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氣。
“不令?”
太後心中一慌,連忙又蹲下,輕輕握著那隻手,瞧見許不令想說什麼,便俯下身,把耳朵貼在了許不令的嘴邊:
“有什麼話,和我說便是,彆著急……”
許不令眼神稍微清明了幾分,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話語,傳入了太後的耳中。
“……”
諾大宮城,似乎隻有微風吹拂宮閣發出的輕微聲響。
太後俯身湊在許不令嘴邊,臉色緊張的傾聽,可稍許過後,臉色猛然一變,細長的睫毛輕顫了下,本想直起身,卻被許不令緊緊握著手,直至把話說完。
“這……”
太後眼神中顯出幾分慌亂,鬆開手直起身來,退開了幾步,眼中帶著幾分惱怒看向許不令。
可瞧見許不令氣若遊絲的模樣後,不知為何,本該憤怒和反感的心,卻怎麼也生不起氣來。
“太後……本來不想說的……”
許不令聲音稍微大了幾分,努力偏過頭,望著太後的雙眼:
“隻是……沒辦法了……”
“……”
太後緊緊攥著裙擺,雙眸中神色百轉,明顯有幾分排斥,被理智強壓著,想要搖頭,卻怎麼也動彈不了。
許不令把頭轉了回去,依舊看著上方,聲音虛弱,平平淡淡: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太後不願,我不強求……太後願意,我必以餘生報之……”
說道最後逐漸沒了聲音,閉上眼,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不令?”
太後臉色一慌,方才的心亂如麻被衝的煙消雲散,又跑到跟前蹲下,握住許不令的手焦急查看,脈象已經脆弱道風吹即倒的地步,隻剩下一絲微不可察的生息。
太後重新站起身來,退開幾步,向來沉穩鎮定的性格,此時卻連思考都困難,隻是望著許不令的麵容,眼神在堅決與糾結之間不停的變化。
踏踏踏——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悲戚的哭喊,在殿外響起:“令兒——”撕心裂肺,飽含絕望與無助。
“陸夫人……”
“小王爺沒事,您彆驚擾了小王爺……”
“快扶著陸夫人……”
哭喊聲戛然而止,又安靜的仿佛空無一人,可那份壓抑,隔著厚重宮牆都能感覺到。
太後呆呆的站在屋裡,失神之下,隻能看到宮女禦醫走動的殘影,看著許不令被抬到了步輦上躺下,看著陸夫人強自鎮定的保持笑容,握著許不令的手好言安慰,看著房間內漸漸空無一人。
從始至終,許不令再未睜開眼睛。
啪嗒——
太後癱軟的坐在地上,看著空蕩蕩的病榻,久久難以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