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知不覺到了十月,無聲而至的小雪落在千裡楚地的山野之間,才讓人察覺冬天到了。
清晨時分,嶽麓山外的小村落中剛剛升起炊煙,村名拿著柴刀上山砍伐過冬的柴火,幾個半大的頑童蹦蹦跳跳的跟在大人後麵,來到村尾的小學堂內,長相文靜的姑娘拿著戒尺站在學堂門口,客氣的和來往人打招呼,然後把不聽話的小屁孩攆回學堂裡。
等自己的學生們都來齊後,鬆玉芙看向了村口的道路,毛茸茸的領子在初雪中輕輕飄動,凝望許久,輕輕的歎了口氣。
從初春離開長安,一晃便到了冬天。
在村子裡和在國子監沒什麼區彆,都是帶著學生早讀、講些書上的東西。唯一不同的地方,可能就是村子裡的小娃娃不聽話可以打手板,國子監的王侯之子不聽話打不得,在這裡才算正兒八經的夫子。
鬆玉芙性子文靜,在長安也不亂跑,初來之時很喜歡這個與世隔絕的小地方,本以為待一輩子都不會膩,可時間一久,還是覺得有點心煩意亂。
心煩並非是因為村子裡的生活太單調,而是心裡裝著的那個家夥音信全無,好像已經把她給忘了。
村子的位置很隱蔽,她都說不清在什麼個地方,幾個月都沒有外人過來。自從上次寫信過後,鬆玉芙便每天瞧瞧村口,從初秋等到初冬,彆說信件了,連個消息都沒有。
肅州的世子真沒禮貌,好歹回個信呀……
早知道不把簪子送你了……
鬆玉芙站在學堂外看了許久,直至後麵的學堂裡又鬨起來,才略顯失落的回到了學堂裡,把今天準備的早課教完,然後來到了學舍旁邊的小院。
院子本是她爹在這裡求學時的住所,也就三間房子,她和丫鬟豆豆兩個人住在這裡。
此時豆豆蹲在廚房的土灶後麵燒著柴火,小臉兒熏得黢黑,阿黃趴在旁邊吐著舌頭。
豆豆是她爹怕她吃不了村子裡的苦,專門給買來的小丫鬟,窮苦人家出身,做飯洗衣服很勤快,唯一的缺點就是比較內向,不怎麼愛說話。
見鬆玉芙回來,豆豆抬起黑乎乎的小臉兒:“小姐回來啦。”
“嗯,辛苦了。”
半年相處下來無所事事,彼此其實也沒什麼言語,鬆玉芙走進廚房裡,把鍋蓋掀開,從裡麵盛起了煲好了湯,裝進食盒裡麵,提著食盒走向門外:
“阿黃,走。”
大黃狗麻溜的爬起來,跟在後麵轉圈圈,看到地麵的些許積雪,還跑過去扒拉幾下。
村子不大,也就幾十戶人家,都和她外公有些關係。徐丹青的老宅在隔壁,對門是梅曲生的房子,房子外麵擺了個木頭假人,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正拿著木刀在上麵劈砍,叮叮當當的響聲不停。
鬆玉芙路過的時候,停下來叮囑了一聲:
“二黑,你彆打壞了,不然梅師兄回來又得收拾你。”
被喚作二黑的男孩好似沒聽到,繼續悶頭悶腦的敲打著木頭人。
鬆玉芙見怪不怪,挎著食盒想了想,又說了聲:
“二黑,你幫我看著村口,有人送信過來,記得通知我一聲。”
“你都說八百遍了。”
“哪有八百遍……每天一遍,加起來也才一百多遍……”
鬆玉芙隨口說了幾句,見二黑不回答,便也作罷了,緩步來到了村口的樹林中。
擋在路中間地大白鵝頓時精神起來,張著翅膀撲過來就嘎嘎嘎的準備行凶。
“白世子,你欠打是不是?”
鬆玉芙一瞪眼,把大白鵝震住後,來到了石頭棋台旁,將食盒放下。
身著布衣的老夫子,手中捏著棋子輕輕旋轉,對落下的小雪恍若未見,目光一直放在麵前的殘棋上。
鬆玉芙等了片刻,忍不住開口道:“外公,你冷不冷?”
老夫子臉上沒什麼表情,抬腳把棋台下麵的火盆踢了出來。
“……”
鬆玉芙抿了抿嘴,抬手烤著火取暖,又問道:
“外公,你讓我給許不令寫信叫他過來,他怎麼一直沒回信呀?”
“不在乎你唄。”
?
鬆玉芙文靜的小臉兒一僵,低頭看著繡鞋,不說話了。
老夫子抬起眼簾看了下,終是輕輕歎了聲:
“人一輩子長著,遇到幾個喜歡或不喜歡的人很正常,時間一久也就看淡了。”
這哪兒是勸人,不說還好,一說鬆玉芙便越發失落了:
“外公這麼厲害,叫他過來肯定有事,他怎麼能不過來,連個回信也沒有……對了,外公把他叫過來,為了什麼事呀?”
老夫子放下棋子,把食盒拿了過來,聲音平淡:
“說了你也聽不懂。”
“……”
鬆玉芙堵嘴微不可為的哼了一聲,也不打擾神神叨叨的外公了,起身帶著阿黃走出了樹林,來到了村口的一棵大槐樹下坐著,孤零零的望著不見儘頭的山野密林發呆。
可能確實是想念了,鬆玉芙做了片刻,便解下了腰間的朱紅色酒葫蘆,拿在手裡看了看,然後打開酒塞子抿了一口。
鬆玉芙平時不喝酒,酒葫蘆裡裝的是水,不過因為常年裝酒的緣故,還是帶著幾分酒味,喝起來一點都不香,還挺苦的……
“唉……”
鬆玉芙看著手中的酒葫蘆,抬起手想扔了,卻又舍不得,最終還是重新掛在了腰間,看著村外的方向,等著夜晚的到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村口遊蕩的阿黃屁顛屁顛跑了過來,嘴裡叼著個信封,蹲在旁邊搖著尾巴,一臉討好的模樣。
鬆玉芙一愣,回過神來,抬手從阿黃嘴裡取下信封,瞧見上麵‘鬆玉芙親啟’的五個字,便是渾身一震,眼神露出難於以言喻的驚喜,低頭望著旁邊的大黃狗:
“阿黃,你從哪兒取來的信?”
阿黃:“汪汪!”
“……”
鬆玉芙顯然聽不懂獸語,便坐直身體,很鄭重的打開了信封,想看看那個沒良心的好不容易回次信,都寫了什麼東西。
覺得可能是情書,鬆玉芙臉兒還有些紅,左右看了看才展開了信紙。結果一眼望去,偌大信紙上就孤零零躺著三個字,比信封上的字還少。
“看後麵……”
鬆玉芙滿眼莫名其妙,握著信紙想了想,便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嘴唇就接觸到了什麼軟軟的東西,熟悉的嗓音也從耳邊響起:
“呀—鬆姑娘,你做什麼?”